第二十七章 琵琶峰下
作者:蓝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976

“相公,你确定宋成宪今rì会在家?”

张夜书道:“半个月前,我便请陆大师假骆浚之名,给宋成宪去了封信,说今rì将来拜访,宋成宪是守信之人,定然不会失约。”夏凝道:“这可奇了,骆氿是骆浚的手足兄弟,怎会同意暗中助你加害自己的弟弟?”张夜书道:“龙门镖局最重声誉,骆浚是晋中八盗而且监守自盗的事若是传出去,龙门镖局将名誉扫地,骆家人将生不如死。而骆浚被外人所杀,别人只当是仇杀,这污点也就不复存在,对龙门镖局反而是一件好事。陆大师是聪明人,绝不会为骆浚一人,牺牲镖局的百年基业。”夏凝道:“哦,那夜你夜探龙门镖局,原来就是为了去说服骆氿。”张夜书道:“聪明。似这样走,天黑也到不了山顶。据山下的村民所说,前方有一小屋,是猎人留下的,不如你在那儿等,费不了几个时辰,我便会返回。”夏凝道:“我不!宋成宪既为群盗之首,必有过人之处,让你一个人去我终究是心中难安,这一次,我还有我们的孩儿一定要和你并肩而战。”宋成宪虽不是善类,但听裴远之讲来,也是个至情至xìng的汉子,应该不会对做出挟持孕妇这等下三滥的事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她跟着去,万一,万一宋成宪是那样的人呢?不行,他万万不会她再为自己冒任何的风险:“我不答应!凝儿,你……”夏凝道:“你若是觉得我走的慢呢,我可以加快步伐呀,保证天黑之前赶到,不拖你后腿。”说着不待他反对,撒丫子便向上跑。张夜书实属无奈,只好在后头跟着。

大巴山东侧的这座山峰有些奇特,自山腰之上,云雾缭绕,终年不散,宛如一层朦胧的面纱,遮住了峰顶的形貌。此峰原叫白头峰,百年前山上来了个隐士,因白乐天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句,将此峰易名为琵琶峰。村里自古便流传着一个传说,说云端住着一位美貌无双的女巫咸,善于魅惑人心,年轻jīng壮的男人,一旦进入那片迷雾,就会被她的美貌和巫术所迷惑,任人摆布,直至被她吸干jīng魄。那隐士独自隐居那片迷雾之中而安然无恙,村民便已敬若天神了,那隐士还jīng通医理,每隔十天半月下山一次,为村治病疗伤,十年间,救了不少村民的xìng命,村民都把他当作上天派来护佑他们的巫神。有一天,隐士突然销声匿迹,不再下山了,村民们无人敢迈入那片迷雾,也不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是走了,为纪念他,便都按着他的叫法将此峰称作琵琶峰。此峰极其陡峭,到处是悬崖绝壁,从山脚下向上望,整座山峰就像是一把直插云霄的利刃,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直通向那云雾深处。

夏凝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张夜书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与她保持三尺的距离,以备有突发情况时,随时都能够挺身而出,挡在她身前。山路愈来愈陡峭,野草愈来愈茂盛,环境愈来愈荒凉,樵夫那清亮高亢的歌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抑郁的死寂,越是接近迷雾,这种感觉便越清晰。

进入那片迷雾后,山道倒是平缓了不少,不过路边的野草却越长越高,已完全没过了张夜书头顶。疾行了半个时辰有余,夏凝实在是累得不行,停下脚步,两手捂着胸口吁吁气喘,过了半晌,她一手插腰抱怨着道:“这是什么破山呀,走大半天了还没到顶,难不成它像你们汉人所说的上古天柱不周山一般,直通天界不成!”张夜书道:“之所以走这么久,倒不是因为这座山有多么高,而是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夏凝道:“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你这么一说我便豁然开朗了。怪道我觉得这地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刚刚已经走过了的缘故。好呀,你早知是在原地打转,为何不早些提醒我,害我白费力气多跑一程!”夏凝气鼓鼓地质问他。张夜书道:“并非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此阵奥妙无穷,一时半会儿,我亦看不透此阵的虚实。故而还想再转一圈,细细思索破阵之法。”夏凝道:“那敢问张公子,这么长时间了,你这颗英明神武、机变百出的大脑酝酿出一个破解之法了没有呀?”张夜书道:“虽是大胆猜想,但未尝不可一试。”夏凝道:“那会不会有危险!”张夜书道:“此阵应是昔年那位隐士前辈布下的,如村民们所言不虚,那前辈悬壶济世,宅心仁厚,布此疑阵,应该只是为了阻止外人打搅他的清修,不会伤人xìng命。”夏凝道:“即令如此,你还是要多加留意,切不可掉以轻心。如若破阵不成,切莫硬闯,从速返回,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张夜书点点头道:“我走了。”

若是张夜书没看走眼的话,此阵名为龙子承欢,从高空俯瞰,可以清晰的看出整个阵由的的路线在井壁间来回跳跃,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地面。他特地观察了下,洞口的边缘设有许多三角形的支架,铺上草甸后十分牢固,可承受不下三百斤的重量,也就难怪张夜书踏上陷阱后,未发觉到有任何异状,还傻傻地向前走,以至于掉进了陷阱。

“龙头”的附近绝不止这一处陷阱,不把所有的陷阱都挑了,张夜书不放心让夏凝进来。正好他的汗巾还系在剑柄上没解下,他将寒武剑插在地上,扯着汗巾的一端,以剑为中心,在“龙头”里乱窜。果然这儿到处都是陷阱,被他一踩,整个“龙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除却陷阱之外,“龙头”里仅有一条曲折的小道,绕过一个个陷阱,延伸到那一头的草丛里。拨开茂盛的野草,后面竟是一面长满苔藓的石壁。石壁的右上角有一块巴掌大地方,苔藓比其他地方淡的多,显然是经常被人触摸所致,张夜书把手放在上面,往里一摁,石壁先是发出与石磨转动相似的那种沉重的声响,随后向左移动,现出一个一肩宽、。张夜书扑通跪在裴远之的坟前,额头长抵在砂石地上,热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夏凝一道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道:“裴大哥,我是歩青的妻子夏凝,今天我和他一起来看你了。害你的荀陵、骆浚都已丧生于歩青之后,这一回再诛灭了宋成宪,你和陆老前辈的大仇就都得报了,你也可以安息了吧。行刺荀陵和骆浚的时候,歩青都受了伤,你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毫发无损呀……”她默念道:“你是不知道,他受的伤有多么多。”“……歩青说你不是俗人,就不搞俗人那一套,给你烧什么纸钱了,况且你运气那么不好,烧再多也等同于烧给赌鬼。我们带了两坛你最爱喝的花雕,你们兄弟俩久别重逢,一定有许多衷肠要诉,你们慢慢地喝,我就不打搅你们酒兴了。”

夏凝起身去了前院,良久之后,张夜书才跪直身子,将背上的包袱解下,取出里面的两坛酒来。拍落封泥后,他将其中一坛放置在墓碑上,每次喝酒前都要举起手中的酒坛子跟墓碑上的那一坛碰一下,就如裴远之在世时他们在一起喝酒一样,裴远之一口就是小半坛,总他嫌喝酒不够痛快,像个娘们儿似的,而如今,裴远之却躺在这冷冰冰的土堆之下,他再也听不到他的絮叨了。张夜书一口气将剩下的半坛酒喝个干净,背倚着墓碑,无奈笑道:“大哥,人活一世,当真是沧海桑田,不可逆料,想不到一别。他主动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夕阳下的河滩上。一会儿,夏凝说走累了,他们便依偎着坐在河边的岩石上,看着最后一抹余晖渐为夜幕所吞没。

“小子!”宋成宪的喊声忽然自木屋里远远传来。夏凝浑身打了个冷战,将张夜书搂得更紧:“不会是要决战了吧!”张夜书摩挲着她的手,安慰她道:“该来的,终归是躲不掉的。你莫担心,有你和孩子在,我还舍不得这条命。”夏凝道:“你承诺过的,决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张夜书颔首应允,朝木屋喊道:“前辈有何指教?”经过适才的一番交涉,张夜书认为宋成宪虽作恶多端,但说话直来直往,为人坦坦荡荡,不失为一条汉子,所以不避仇家的身份,改口称他为“前辈”。宋成宪道:“小子在河边,那正好,你替我捕一条一斤三两七钱的红鲤来。”末了还补充道:“记着是一斤三两七钱的红鲤,旁的不要。”夏凝得知宋成宪喊她相公,不是去和他决斗,心中如释重负,却又扁扁嘴,不悦道:“相公,我们别搭理他。他要吃鱼,让他自己捕去好了,我们又不是他的奴仆,他凭什么对我们呼来唤去!”张夜书道:“是你想多了,我倒觉得,举手之劳,也没什么。”宋成宪道:“小姑娘,别以为离得远,老夫便听不清你在嘀咕什么。老夫年纪虽然大了,耳朵却还没背。还是小子忠厚,不像某人,就爱背人嚼舌根。”夏凝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老………这么远都听得见!”张夜书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前辈稍候,红鲤在下这便去捕。”

由于无法jīng确判断出一斤三两七钱有多重,张夜书特意多捕了几条红鲤,供宋成宪筛选。宋成宪像个经验老道的屠夫,用手一掂量,便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一条鱼的重量。张夜书捕的鱼重量都不达标,宋成宪叫他再去捕几条来。张夜书没说什么,倒是夏凝心疼他,颇有微辞,说张夜书已经捕到一斤三两半的鱼了,一斤三两半和一斤三两七钱只见只差了两钱而已,能有何区别。宋成宪道:“此地气候湿冷,红鲤长到一斤三两七钱,恰是三年时间。此时的红鲤用于熬制鱼汤,汤汁鲜美,鱼肉鲜嫩,恰逢其时。少于三年的红鲤,鱼肉过嫩,不经久熬,汤料的jīng华尚未渗入鱼肉之中,鱼肉便先烂了,鱼鲜亦难以溶入汤中;而超过三年的红鲤,鱼肉吃起来则会显老。鱼的重量相差一钱、两钱,固然微不足道,然而在汤料和火候的双重作用之下,味蕾上的差别却是显而易见的。这或许是老夫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餐饭,老夫不想留有遗憾;这或许也是你相公的最后一餐饭,身为娘子,你难道不想让他吃的好一些?”夏凝道:“呸呸呸!这只会是你的最后一餐饭,相公他吉人天相,一定会长命白岁的。”宋成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长命百岁?呵呵,小姑娘当真蒙昧!你的相公若还能再活十年,老夫便跟你姓。”夏凝道:“你胡说八道!”宋成宪道:“不信?小子,老夫问你,你是不是身患一种怪病,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发作一次,每次发作,气力全消,痛不yùsè?”夏凝震惊道:“你如何知道的!”张夜书的怪病,世上除他的师父、师兄、舅舅、姨父、姨母、张邵安、还有夏凝这几个最亲近之人外,再无一人知晓。宋成宪道:“是老夫无意在一本叫毒经的破书中看到的。书中说这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种叫岁岁寒的奇毒。中毒之人,每每发作,都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随着发作的间期越来越短,多数人都选择了自尽,即便能忍下去,当间期缩至七rì,终归是难逃一死。在百鬼镇外的破庙中初见小子时,我便心中一惊,小子额上的斑点浅得几不可见,毒xìng应是自娘胎中带出的,若非有高人长年以内力强压毒xìng,小命恐怕早已不保。不知谁与小子的爹娘有如此深仇大恨,竟对你下此毒手。此书现就在隔壁书房之中,你们若有兴趣,不妨去翻一翻。至于红鲤么,还是老夫自己去捕,自食其力,方能丰衣足食啊。”

夏凝慌忙奔到书房里,在书架上翻找宋成宪说的那本《毒经》,张夜书只是站在她的身后,漠然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找到了!岁岁寒,岁岁寒……”她自言自语着,快速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几乎快散架了的古籍,“处处凡尘岁岁寒,应该就是这一页了!处处凡尘岁岁寒,奇毒,传自古蜀国,以二十四种草药炼制八昼夜乃成,除半边山、败火草、遍山红三种外,余者皆已不考,中毒者眉骨上一寸各有菱形白斑一道,中毒愈深,则白斑愈明显……”之后的记载,便和宋成宪所说的差不多,当念到最后的“目下尚无药可解”这七个字之时,夏凝两手一软,《毒经》掉在地上,书页散得到处都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张夜书并不意外,打他的病在秦广城提前发作之后,他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便已隐隐猜到自己是怎样的结局了。他缓缓走过去,将已呆住了的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语:“难过的话,便哭出来吧。”而她的倔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在挚爱的男人面前失声痛哭。

过了一会儿,张夜书道:“好了,不哭了,宋前辈快回了,再哭便该让他看笑话了。”夏凝还在抽泣道:“为什么,那么多恶贯满盈的大坏蛋活得好好的,你做了那么多好事却……呜呜!”张夜书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从来都是弱者的自欺欺人。假如恶人真会得到上天的惩罚,还需侠客豁出xìng命,仗义行侠做甚?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让他练好武功,如此他长大了,便不会被他人欺凌。”夏凝把手捂着他的嘴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越说越像是在立遗嘱。这本烂书上没有关于岁岁寒解药的记载,不代表其他书上没有记载,天下这么大,必定有办法找到解药的。十年不长,但也不短,待万事都了了以后,我们再一处处地问,一处处地找,哪怕是走遍天边海角,也要把它找到!”张夜书一紧张,口吃道:“凝儿,能……能娶到你,是……是我……我三生有幸。”夏凝一把挣开他,蹲在地上,耳根通红道:“少肉麻了。书都散了,快拾起来,省得老不死的见了又啰哩八嗦,喋喋不休。”

“咦?这位姑娘是谁,长得好美呀!”夏凝又惊又奇道。张夜书低头一看,只见她手中捏着的一张纸上画着一名倾国倾城的紫衣女子,年约二十逐句,细细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