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凤折翅之祸水(二)
作者:平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426

瘦汉经过双手在伤处的一段揉搓按摩,痛楚稍减,站了起来,因为相隔较远,他看不清三人的打斗,见两位兄弟迟迟不能得斩张守望,心中着急,怕有人为求锦囊,会shè弋而来,所以开口大叫:“------三弟,杀不了他就别杀了,你们快回来,夜长梦多,别横生枝节,耽来变故。我们还是快走吧!”

可他这段呼喊却被一片聒噪声所淹没,胖矮二汉只听到了两个字。突如其来的一群乌鸦的喧哗声使瘦汉连那两个字都给淡忘了,胖汉只回头瞅了瞅,见他无恙,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那两个字并非自己二弟所发。把头又扭了过来。

张守望一门心思地求诛仇敌,没有听到乌鸦的嚣嚷,他拼尽力气,长剑越舞越急,对二汉攻势狠上加狠。可他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一眼眄到了张平,但见几只乌鸦落在他身上,正自啄食着他的身体,看着乌鸦喙上从张平身上啄下来的丝丝血肉,霎时间,千万只虫豸蠕蠕而来,无所不至的在他腹中啮噬着。张守望悲极、痛极。长剑一收,飞身奔出,想去保护张平,将乌鸦驱走,却只奔出两步,被胖汉仓促间看准了机会,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飞投而出,正中他的左臀,这石子是胖汉匆忙中投得,劲力并不甚大,怎奈张守望气力消耗过剧,已禁不住这石子的一击。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这一跤摔的溃垮之至,四脚合落,脸面抢地,嘴里还啃了一块泥,实在大失武林人士风范,自露了强弩已末之相。基于诛敌报仇的愤慨,之前他气力汹涌,丝毫不感衰乏之相,这一跌倒,才知自己身体已到了捻尽油枯之境。

胖矮二汉是从刀光剑影中磨砺出来的老江湖,眼力何等尖锐,其中情理,一看便已洞悉。二人眼见得胜在望,相视一笑,他们感觉志得意满,亦无后顾之忧,脸上笑容均甚是惬意。但二人也恐他狗急跳墙,会暴起伤人。要知,人在濒死前那不顾一切的冲撞是最具杀伤力的,是以,不敢欺近。矮汉jīng挑细选了一块三十斤不止的大石头,搬了起来,自分以它招呼到张守望身上,摧心毁肝,足以取他xìng命。迈前一步,狠狠地向张守望掷去。只听“嗵”地一声大响,震动四周,吓的张平身上的乌鸦拍翅冲空,四处翻撞。怎奈他高兴过分,劲力拿捏不准,只把乌鸦惊扰了,没有砸到张守望。

虽然大石在身边落了地,却也渐了张守望一身土。此时此刻,他应该闻到末rì的味道了,可心里仍丝毫无恐。他暗地里有一个怙恃,那个怙恃也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平生,在心中根深蒂固,生机盎然,给他供给了登天的胆量与勇气,在危险的时候,更像一根强有力的柱子挺挺地撑住了他的腰,让他不受担惊与恐惧的sāo扰。这才天不怕,地不怕,冥冥中养成他一副人莫予毒的xìng格。矮汉一击不中,又去搬石。胖汉则小心翼翼,向张守望慢慢靠近。

群鸦成了没头苍蝇,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在空中来回突飞,慌噪声足烦的人头脑发晕。这际偏偏还有凑趣的。岚瘴苍茫之中,一阵如雷蹄声又加入了这喧嚣的行列中。

西方一乘马沿山间小路飞驰而来,,却原来只有一骑,一匹马便能造这等声势,那它的奔行之速、肢体之健、可想而知。那马果然来的好快。矮汉石头刚一搬起,它已到了眼前。

张守望翻身站起,一见马上之人,不由大喜,随口叫道:“大哥。”见此人身着蓝衣,一条酱紫sè的丝绦系在腰间。黑黝黝的脸上布满了风尘之sè,看年岁不太大,但双目透漏着高龄人的深沉。人们都说一白遮千丑。这人虽然生的黑,但黑的可爱,黑的浑瑜无瑕。相貌堂堂中更隐含着一种成熟饱满,让人无可挑剔的美。来人正是张守宽。

张守宽跳下马来,不理二鬼,来到张守望身边,道:“阿望,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怎么,你受伤了吗?”语气中满是关切之情。张守望侧头看了看受伤的肩膀,道:“只是一点皮外小伤,不碍事的。”张守宽松了口气,道:“我听人说这边有人打斗,怕是与你和张平有关,所以这才来看看,你找到张平了吗?”经过一番拼斗,几人距张平已不甚近,张守宽目光又全放在张守望身上,没有注意到张平。

张守望伸手一指,道:“他在那里,被人打成了这样。”张守宽又道:“那爹-------”说着眼眶泪光莹然,见张平躺在地上,身上鲜血淋漓,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刚要前去察看,胖汉急忙在他身前一拦,道:“阁下可是‘断金双剑’中的张守宽吗?”张守宽点点头,问道:“请恕在下眼拙,尊驾何方高人?”未等胖汉开口,张守望说道:“他们自称‘扬江三鬼’,张平就是被他们------”

胖汉哈哈一笑,对已放下石头,来至自己身边的矮汉一使眼sè,道:“弟弟生了病,已变得脓包,我看这个哥哥也是一样的丁忧在身,哀毁骨立,武功也一定的大打折扣,我们就送他们一起上西天,也好路上有个伴。”合力轻易大败张守望,给他们平添了不少胆sè,同时头脑也被冲昏,以为自己今天走了弥天大运,有吉星作奥援,眼前的事自好摆平。这给他们杀张守宽提供了十足的信心。矮汉也报之一笑,道:“这是老天有眼,怕他们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会不好过,所以才全打发了来。一起喂我们的钩鞭。”

张守宽望了张守望一眼,道:“他们武功怎么样?”张守望答道:“各人马马虎虎,联手勉强过的去”“好,我们就用‘其利断金剑’对付他们。”张守宽说着,“嘡啷”一声,拔出了佩剑。

两人并肩而立,一人右手横剑护胸,左手捏着剑诀;一人长剑斜立,左手侧指。胖矮二汉咆哮着,鞭钩挟着呼呼风声同时向张守宽击出。张守宽喊了声“戮力同心”。双剑应声而出,只听“嘡”“喀”两声连响。张守望提剑在兄长胸前一挑,四两拨千斤,以巧劲将胖汉钢鞭荡去,那“嘡”声便是由此而发,张守宽长剑斜斜划了一下,虽只一下,却迫得矮汉回钩自救,并倒退了一步;又斩中了胖汉的左肩,那剑势如破竹,竟将他肩膀卸了下来,那“喀”声却是由此而致。

胖汉一只胳膊掉在了地上,他“啊”地一声大叫,兀自不信左臂已离身体而去,可事实如此,又怎容他不信?

张氏兄弟双剑联手,一招间便显出如此成效,剑法之高超,实可见一斑,矮汉既然久在江湖上行走,应该老于世故,自己两人合攻,都被敌人轻描淡写的各出一剑,就伤的伤,退的退,当此情景,就该有自己蚍蜉之身,是撼不动大树的自知之明,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去寻求逃命之计,可他也许是对同伴的伤残过于激愤,竟又挺钩而上。

张守宽又大喊一声:“同仇敌忾”。矮汉应声而呼,却被张守望一剑刺中了心脏,倒地而亡。

胖汉见同伴惨死,一想二人剑法,,不由吓的魂飞天外,竟忘了伤口的疼痛,撒腿就跑,可跑出了几步,一跤摔在了地上。

张守望双足跃出,便yù前去追杀,,张守宽拦道:“阿望,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已死了一个人了,他也得到了惩罚,别再计较了。快去看看张平怎么样了。”张守望不顾张守宽之言,想去杀了胖汉一解心头之恨。又迈出了两步,可一听到哥哥提到张平,心中对张平的挂念远甚于雪恨之心。便止住了脚步。

二人擦干剑上的血迹,还入鞘中。来到张平身畔。

乌鸦已散的干干净净,连它们的一点声息也听不到了。若不是它们在张平身上留下了啄痕和零星粪便,还真让张守望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张平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张守宽在他人中捏了捏。张平悠悠睁开了眼睛。张守望不觉间眼圈一红,又是泪水汪汪。张平看见张守宽,昏昏地双目闪出了一丝光彩。他仰了仰头,双唇启开,拼命想说话却不得已。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临死前不能向适人吐出自己的心里话。尤其是重要的,不吐不足以瞑目的心里话。死并不值得悲哀,有谁会不死呢?现在不死,终有死的一rì,可临死之际,心里话若不得说出,便再无倾吐之机,只有郁闷在心,赍入黄泉。张平为锦囊所牵,归途之上,出刀林,入剑山,步步遇坎,颇知自己xìng命危殆,朝不保夕,便对张氏兄弟大旱望云霓,朝亟暮盼,双眼望穿。他倒不是怕死,是怕自己的满肚子话会湮没在肺腑里,正在他心愿总不得偿,xìng命又rì暮途穷,怨天怨地,对希望悢悢灰心之际,老天睁了睁眼,发了发慈悲之心,将这两个他诉衷肠的肯綮之人一齐送到了面前,可这当,他却一个字也不能出口,心中之苦,实在大逾人测。

张守宽了解他心中的痛苦,自己又有许多话想问他,以为他气不顺,才发不出声来,便伸手去揉他的胸口,好让他上来些气,发出声来。这一揉,才知他被人点了穴道,又急忙在他胸前连连捏摩。张平被封穴道一松,长长出了口气,口缓缓哆开,费了好大力气,才出声道:“少------爷,老------老爷死了,他------他弥-----留之------之------”他本就有气无力,再心中着急,想一下子将心中的话全说出来,但说话迫不得已的期期艾艾,断断续续,使得不能了当说出,心中一急,一口气上不来,又昏了过去。

父亲的逝世本已是昭然在目,无庸质疑,可张守宽总以极为侥幸的心理在蒙蔽自己,不肯去面对,身上如背着一个大包袱,现在被张平的话一证实。心里反而有了些解脱的感觉。

他探了探张平的鼻息,若有若无,不成游丝。再搭他脉搏,似已停止了跳动。他这一昏迷,恐怕再也难以醒来。忙出掌攥住了他的手腕,丹田中一股内息自腹至臂,自臂及指,传入了张平手腕直至体内。张平气息将竭,已形如槁木,便是大罗神仙下凡,罄jīng尽神,也不能为他续命复chūn,张守宽的所作,也只盼能缓他一时生机。父亲的突然离世,对传言的种种迷惑困扰着张守宽的心,他要从张平口中探知一些情息。再说张平是他家的仆人,他极为爱护,就这么死了,也实难接受,为缓解伤感之怀,让他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所以,拼己所及,要让他醒转。张平倒底能不能醒转,他也不知,只是但尽人事,拼着自己一身功力殆尽,要让他苏醒。

时光在荏苒中寸寸过去,张守宽的真气也如决堤般向外倾泻,也许牛头马面被他深深打动,缓了缓情面,牵着张平的手,没有立即带走。也不知过了久,张平脉搏渐强,呼吸也步趋顺畅起来,渐渐又睁开了眼睛。见到张氏兄弟,勉强笑了笑,轻轻说道:“少-------爷------”实在太过衰弱,叫了这声后,又闭上了眼睛。张守宽心下甚慰,又加催内力,以盼再旺张平气力。

张守望却迷了方寸,只顾在一旁悲伤,别的无感措手。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张平睁开了眼来。展颜笑了笑,这一笑虽然在他灰败的脸上显得惨然之极。但张守宽看得出,他此之一笑,饱含心花怒放,喜乐不胜。张平轻轻叫了声“少爷”。闭上了眼睛。口却张开说道:“老爷给我了一个锦囊,叫我转交你们俩。开始我不当回事,只道大路畅通,交于你们手中还不容易。后来几番遭人追劫,才知这事的麻烦。”他这番话虽然声嘶力竭,但说得甚为畅顺。因为他有结巴之症,生来从未如此连贯的说过一句话。

张氏兄弟各怀心事,只注意听着他的言辞,对他话语之异没有察觉,对于张平来说,人生莫大的痛苦便是不能完完整整,一气呵成的说上一句话,往往说上一句话,他都要费上偌大力气。吞吐窘窒,缴口结舌,直至憋的鼻青脸肿,在别人侃侃能说上十句话的时间他才堪堪说完。他常以此自卑。此时他行云流水般的说了几句话,心怀大畅,仿佛淤积在心一世的郁闷一下子全释放了出来,他情不自禁,又笑了两声,续道:“锦------锦------囊------”这一声细如蚊呐,连自己都未听出说的什么,他又发了急,拼尽力气,想让自己肚腹中的衷肠能再次流畅出口,奈何这张不受调配惯了的舌头临死还要和他拿绊,任不遗余力的开口吐话,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地声音,偶尔迸出几个不太清楚的语字,也是词不得意。

张平嘴张的老大,心中的愤急化作咿咿呀呀之声,淹没了世间所有的言语。连口齿都有些不耐烦,总算对他可怜了可怜,含含糊糊咬出了“锦囊”两个字,之后干喘了两下,又要发不出声来。张守宽恐他再昏厥过去,出手去抚摸他的胸口,可这毫无效用。张平心中着急,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心急火燎之中,百般无奈之下,右手狠狠地抓向了自己的肚子。睁眼左右张了张,举起了无力的左手。

张守宽对他的举动甚感惊异,忖想可能他是肚腹疼痛难支,所以才有此癫狂行为,如果这样的话,只有封住他胸腹穴道,方能减轻痛苦。尽管心存疑惑,还是探出手指。谁知张平“哽”地一声,从喉间清楚的迸出了“锦囊”两个字,身子一挺,咽了气。

“锦囊”,张守望蓦地想起,那“扬江三鬼”中的瘦汉大喊大叫,说他得了锦囊,心中暗叫:“不好,锦囊别失了。”可一见张平断了气,又悲从中来,将锦囊一事又束之高阁,无暇顾念,伏在张平身上,大哭起来。

张守宽也泪如雨下,看着张平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肚子,叫梁义德,有个绰号叫震西北,是甘凉一带的翘楚人物。我虽未和他交过手,但知他武功甚高。这里聚集了不知多少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我们确实难以应付。”张守望哂笑道:“任他震西北、震朔北,咱们却不由得他震。他们来的正好,我正想瞧瞧江湖中这些顶尖高手都是些什么脚sè。”张守宽只是苦笑,默然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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