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儿。”散场之后，陆熹被桑子墨抓去谈判了，应宗岚则跟着慕小楼回了雨晴苑，“之前在竞技场上，你害怕么？”

慕小楼怔了一下，她看着应宗岚，看到他的神色变得尴尬，“师父听墨墨说了吧？”

“……”

“算了，师父感兴趣的话，我就说说好了。”慕小楼像是没有看到应宗岚懊恼的神色，“这些事情，要我第一次死掉的时候说起——”

“姑且称之为第一世吧，当然也只是我记忆之初的第一世，那个时候我有个很好的家庭，嗯……我说的好不是说分为，而是背景环境，家里很有钱，要什么都能得到满足，虽然父亲和母亲都很忙，却有个格外……好吧，是格外惹人嫌的老师，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很好的人……”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那天我刚刚毕业，从……嗯，学院里，那时候我们这些学生是需要根据实力排名的，我下了很大的苦功，终于在毕业的时候拿到了第一，那个时候我想我可以做脱离没什么感情的父母家庭，然后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当然也要去向老师炫耀一下，让那个总是打击我的讨厌的话，好好的夸奖我一下……”

“这本来是很好的事情，然而，在走出小门的那一刻，我却被一架……嗯，师父就理解成我被一辆类似于战车的东西撞了，而很不凑巧的是，这一下就把我撞死了。”慕小楼边说着，便坐进应宗岚的怀里。轻轻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借此缓解他为了她的命运而紧张起来的情绪。

“然后？”

“然后就被黑白无常待到了冥界啊！”慕小楼理所当然的说道。“接着问题就来了，阎王说生死簿上没有出现我的名字。因为我上一世没死对，所以这一世不能喝孟婆汤，然后直接就把我踢去借尸还魂了。”

“……”

“其实就是夺舍啦，不过更加安全一点而已。”慕小楼摊摊手，“最初是很不适应的，两世的记忆叠加在一起，脑袋总是很混乱，不要说后来三世、四世的记忆重叠了，那段时间很灰暗。总是浑浑噩噩的，几乎要疯掉。”

“楼儿……”

慕小楼拍了拍应宗岚的手背，示意他自己没事，“都已经过去了，后来大约就有点麻木，麻木之余，渐渐的就习惯了，习惯了丢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习惯了掩饰自己关于‘过去’的记忆。大概是因为戒备太重，那段时间总是交不到朋友，总是一个人生活。”

“再后来，忽然想开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说出去，大概也没多少人会相信，人家只会当我在敷衍了事。而每个人都会有不能说的秘密，既然是不能说的秘密。那自然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所以也就不需要太刻意的去掩饰了。”

“放开之后。我开始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唔……其实这次转世之前，我还有个愿望没来得及实现呢……”

“什么愿望？”应宗岚好奇的问道。

“把阎王拖出来揍一顿！”慕小楼可爱的嘟着嘴，“为咩每一次孟婆汤都没我的份啊！让我喝一口他又不会怀孕！”

“咳——！”应宗岚在慕小楼的脑门上弹了一击，“小姑娘家的不要乱说话！”他还是有点心疼的，仙境修士晋阶神境修士的时候有个“百世劫”，顾名思义，是以精神投入幻境中经历足足一百世，无数的圣君仙境在这一关上陨落，而慕小楼虽然没有经历到百世，可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她所经历的也不是幻境。

“嘁——”慕小楼看着应宗岚脸上疼惜的神色，直接从他的膝盖上跳下了地，“都是骗你的啦！师父真过分，明知道是人家的小秘密还要来探究竟！”说着，一溜烟的逃跑了。

周庄梦蝶，蝶梦周庄，所谓前世的记忆，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梦呢？而她的现在是不是又是在另一个慕小楼的梦里呢？慕小楼快步穿过花园，带起一片花瓣纷飞，前世……已经很遥远了呢……

慕小楼只知道她喜欢桑子墨、喜欢应宗岚的心情是真实的，她的喜怒哀乐是真实的，周围人的悲欢离合也是真实的……所以即便这是另一个人的梦境，也是属于她的真实，那么此刻是梦，还是现实，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另一边，应宗岚却是维持着极度错愕的神色，直到桑子墨走进门里，“她和你说了？”

“她说她有着好几世的记忆，”应宗岚想了想，“然后她说，那是骗我的……”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慕小楼的话，因为慕小楼说，她来到灵界，是因为黄泉发大水……但谁都知道，黄泉水是灵魂的剧毒，普通人的灵魂落下去，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要说不信……

桑子墨微微的抿了抿唇，“她不想说就算了，谁没有点儿秘密呢？”其实那些话，他之前在门外听到了不少……只是，真的都是骗人的么？

真作假时假亦真……慕小楼的这一手，在十万大山中的时候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即便是他也不能分辨出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绝对有真话。

“圣君大人……”应宗岚想起之前慕小楼提起的结盟。

桑子墨听到这个称呼微微蹙了蹙眉，这是个明显的不悦的信号。

“墨……”应宗岚立刻改口，而心下却是无奈的苦笑，若是让别人知道他这么称呼大圣君，说不定会被人各种羡慕嫉妒的五马分尸……

桑子墨缓和了神情，点了点头，“什么事？”

应宗岚犹豫了一下，直截了当的提出了想和周天星宫结盟的想法，也强调了，这样才能更好的成为慕小楼的靠山。

对与这一点，桑子墨自然没有异议，“我会让星宫现任的掌门来和你谈的，我之前有下令让星宫弟子照顾楼儿，不过因为这孩子没什么定性，来来去去，大约只有当初在东陵的昧光做到了，距离遥远，人手不足也是个麻烦，所以能结盟也是好事。”

“不过，说句不客气的话……”桑子墨凑近了应宗岚，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完了后面的话，他看了看皱眉沉思的应宗岚，觉得还是给他一些时间来做决定比较好，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那句悄悄话的内容是，既然飘渺仙池是以楼儿为纽带建立的联盟，那么在楼儿飞升之前，只要她好，飘渺仙池便一切都好，否则，后果桑子墨绝对不介意让整个飘渺仙池陪葬！——这是赤果果的威胁，说在这里或许会让应宗岚的面上很难堪，却也杜绝了宗门拿慕小楼去交换利益的任何可能！

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应宗岚却是舒展了了眉头，“这样也不错。”他低喃道，“楼儿是我的徒弟，我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她交出去的……”这次欢喜圣君的事情，如果不是桑子墨半途杀出，他可是都做好带着慕小楼叛宗的准备了呢……

“其实，墨墨如果你不来的话，师父大概会带着我叛出宗门。”桑子墨见到慕小楼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显然慕小楼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防备他的意思。”桑子墨从慕小楼身边的果盘里拿起一颗紫玉果，讨好的为她削了一只小兔子，“应宗岚做掌门我当然是不用担心的，但是他飞升之后呢？换个人可不会再像他一样宠你。”

慕小楼撇了撇嘴，她知道的，应宗岚沉寂了几十年的气机开始浮动，这是要晋阶的标志，成功晋阶之后，只待稍微修为稳定就可以渡升仙劫了。

“楼儿，你怕死么？”知道慕小楼听进去了，桑子墨果断的转换了话题。

“怕。”慕小楼很肯定的答道，“我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她淡淡的瞥了桑子墨一眼，“开头和结尾都是真的。”她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径自往下道，“我怕死，不是因为害怕死亡本身，而是怕还是要带着记忆继续走下去。”

桑子墨看着她，忽然醒悟过来，她是很认真的在寻求可以永远的“死亡”的方法……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别死了，一直修炼下去，气境、仙境、神境，乃至……无上！”

“其实长生不老很可怕的。”慕小楼偏头笑道，“爱人、亲人、朋友，接二连三的死去，只有自己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可怕……不过——比起这些来，我更怕黑无常那句‘你死亡的方式不对’。”

“呵——”桑子墨也笑了起来，“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只要你不是跑得太快，一下子把我帅得没影了就行。”他想了想，“也不单单是我，你的师父，你的朋友，他们都会愿意陪你一起长生不老的。”

“我有墨墨就够了。”慕小楼扬起头，在桑子墨的下巴上啃了一口，“你是我的，无主之物，谁捡到算谁的！”

“是。”桑子墨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