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胎未结剑影寒
作者:先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27

书房之内聂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满脸怒气。

这一两年他虽然觉得女儿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总是静坐诵经实在让人担心但毕竟大多数时候女儿都很听话懂事性情也温柔乖巧。

谁知她却在她的闺房里藏了一个男人。

如果是其他人告诉聂峰聂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偏偏亲眼看到的却是他的妻子。

隐娘跪在他的面前只是流泪。聂峰见女儿凄凉模样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既恨女儿不知廉耻又想女儿还小必是那人在暗处对她教唆诱骗一心要将那人抓出来千刀万剐然而女儿却怎么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立时让他火冒三丈。

只是对着这样一个从小病怏怏的女儿打又不忍心骂又舍不得让她跪了两个时辰又见她始终在那默默流泪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聂峰也只好让她回她自己的房间去。

隐娘回到闺房和衣躺在床上只觉万念俱灰。一方面恨自己让父母伤心失望另一方面又想起清晨时自己对师父百般勾引时的情形心想师父现在定会以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下贱女孩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女孩儿的心针刺一般地痛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夫人走了进来见女儿像小猫一样躺在床上毫无笑容自然也是心疼于是坐到床边轻抚着隐娘的头:“隐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隐娘却猛地扑到她的怀中身子轻颤。

聂夫人叹息一声将女儿轻轻抱住。自那次从方山回来后女儿就一心向道再也没有做过这种孩子般的举动现在被她这么一扑聂夫人只觉得又回到了隐娘更小一些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感触和安慰。

母女就这样搂着相依相偎也不说话。

一个丫环端了碗燕窝进来聂夫人让她把燕窝放在凳上让她离开想过一会再喝。隐娘知道母亲近来身体也不太好今日又动了怒气于是擦干眼泪坐起劝母亲趁热喝了。

聂夫人端起燕窝喝了两口转头看去却见女儿坐在床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郁郁寡欢。怜惜之下便用烫羹舀了一羹去喂女儿。隐娘也是心里乱如丝麻忘了自己已经辟谷张开小口像婴孩般任由母亲喂了下去。

毕竟是一年多没有吃过东西肠胃一时间难以适应。隐娘只觉得胃部一涨不觉捂着嘴干呕一阵隐隐想吐。

聂夫人看到女儿的反应失声道:“隐娘难道你……”

隐娘强压下不适的感觉不明白地看着母亲。聂夫人看她模样反以为自己猜测无误急忙将燕窝放到一旁将女儿抱在怀中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娘……什么如何是好?”

聂夫人早已方寸大乱心痛地道:“这事可不能再让你父亲知道我这去就买些红花回来。你还太小万一把这孩子生了下来那你以后如何还嫁得出去……”

隐娘这才意识到母亲弄错了不禁满脸通红怨道:“娘你在说什么啊女儿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哪……哪会有什么身孕。”

聂夫人将她推开一些正色看着她:“隐娘这种事可是不能隐瞒的万一拖得久了到时府中人人皆知你的名声……”

“娘。”隐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注视着聂夫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女儿真的不曾跟人做过那种事情更不会怀有身孕。”

聂夫人见她不像是在说谎方自疑惑却又想道:“清晨那男人压在这孩子身上意图施暴隐娘当时虽然脸上带着泪痕但看她姿势和神情间的媚态分明便是心甘情愿而且也显然不是一次做那种事情。她必定是心中害怕才不敢跟我说真话。”

聂夫人盯着隐娘:“孩子事关重大你不要再骗我了。”

隐娘轻叹一声低头道:“女儿并未说谎。”

“好那你在这等我。”聂夫人匆匆走了出去过了许久才端着一个小碟子进来碟中盛着一摄红砂。她看着隐娘道:“你可准备好了?”

隐娘也不说话伸出左臂卷起衣袖。聂夫人用小指弄了一点红砂沾在女儿臂上红砂很快就渗了进去红红的一点凝在那里也不散开。

聂夫人心中惊疑又用手搓了一搓见那点殷红不但无法擦掉反而越鲜明这才相信女儿真的还是处子之身。

但这样一来早上看到的情形又变得无法解释起来聂夫人放下碟子看着隐娘沉默许久才小声问道:“隐娘难道说清晨那会儿……”

隐娘见母亲坐立不安的样子不忍心再瞒她于是拭去泪花低声说道:“娘其实是这样子的……”

“孩子委屈你了。”聂夫人却突然心痛地将她紧紧抱住“都是我的错我自己看花了眼还害得你被你爹爹责骂。我就说了怎可能有人突然间就那样消失家里有这么多人在怎就只有我看到那个男人?”

隐娘道:“娘……”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聂夫人捧着女儿的脸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孩子你也实在太善良了明明是为娘老糊涂了你也不肯怪我还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下来。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向你爹爹解释去。”

隐娘看着母亲又是高兴又是自责地离开心中哭笑不得也只好由她去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聂夫人每一个做父母的看到女儿在背后偷人都会宁愿是自己眼花。只是当时的场面实在太过真实聂夫人想不信也不成。现在既然知道女儿还是处子那自然免不了寻出一切理由替女儿开脱。

聂夫人刚开始时对自己是否真的是眼花还只是有些怀疑再联想到那人的突然消失以及那些赶来的丫环没有一个看到女儿的闺房之内藏有他人于是越确信是自己糊涂了在自哀自怨的同时心里倒也松了口气。毕竟做父母的总是宁愿自己老糊涂也不愿子女去做那些不清不白的事。

没过多久聂峰便跟着夫人来到女儿房中他见女儿跪在床上低头不语掀起她袖子看了看果然有一点艳红凝而不散不禁也心中暗责怪自己早上没弄清楚就把隐娘责骂了一顿。

女儿既然没做错事自然也就不能再去说她有心要怪他夫人几句嘛聂夫人自己已经在那擦着眼泪自我埋怨起来。一时间聂峰倒觉得尴尴尬尬也只好向女儿陪了些笑脸又安慰了夫人几句倒也有一种难得的温馨气氛。

聂峰夫妇离去后隐娘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会儿想起爹娘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欺骗他们心中难过一会儿又想到师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多半是不想再见到她了暗自垂泪。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金黄色的光线斜斜地坐窗纱透了进来。

隐娘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了起来心道:“我怎还在这里躺着?天马上就要黑了师父说刺客今晚就会出现我再不去陪着爹爹万一爹爹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她唤出飞雪剑正想略略梳理一下便马上出去却一眼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件洁白的衣裙。她怔了一怔想不起母亲是什么时候放了一件衣服在那于是走上前去又见衣上还放着一张纸。

她将那张纸拿起来读只见上面写着:“隐娘为师弄破了你的衣裳又害你被父母责骂真是没脸见你这件衣衫赔给你吧。刺客要到半夜才会出现你现在心绪太乱不可和敌人动手最好静坐半个时辰再出去。师父。”

隐娘这才知道师父刚才已经来过又见师父仍然关心自己不禁喜极而涕。

她卸下外裙换上这件白色绡衣竟是刚好合身仿佛本就是为她所制。她却不知这件衣裳乃是用鲛绡织成比天上的云光绣衣还要好上一筹。当年在龙绡宫中风魂本是向樱樱夫人要了两件一红一白红色的那件给了红线白色的这件原本是替灵凝要的只是后来灵凝被小方擒了去风魂才一直没有机会给她。

隐娘和当年的灵凝身材本就差不多而鲛绡毕竟是仙人都贪爱的东西遇尘不染沾水不湿又制得精巧可自行适应穿者的体型隐娘当然也穿得合适再加上又是师父送的自然更是喜欢。

她对着镜子旋了一下衣衫轻舞让她有如白色蝴蝶再配上白剑更显得清丽秀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隐娘也不例外对着镜子照了一番她这才想到师父让她静心打坐的话赶紧以如意吉祥坐的姿势在床上打坐放松身心运息调气直至杂念全消体内的真气渐渐充盈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

夕阳已落夜色渐渐地深了。

聂隐娘离开自己的闺房如穿花蝴蝶般在阁楼与花园中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来到聂峰的书房悄然潜到梁上。

她原本是想陪在父亲身边与他一同等待刺客只是踏出闺房时却又想到既然那刺客很可能也是能够使用飞剑的人物那通知爹爹爹爹也难以做出什么准备何不自己也藏在暗处等待反而更有利于现刺客?

这本就是她的家她自然是轻车熟路对父亲的习惯也极是了解。

聂峰虽是武将却也喜好读书每到晚上众人皆睡的时候往往会独自在书房看些经义研读兵法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隐娘藏在梁上往下看去只见烛光晃动父亲却没有看书只是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夜景眉宇纠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起父亲一向对自己的关爱而自己这一两年却只想着躲在房中诵经习道也没怎么陪父亲说话等以后跟着师父修仙学剑只怕连父亲的面也难以再见到了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和难过。

她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心境不敢再多想只将精神融入剑中。昨晚在师父带领下将周围所有情景映入心头时的那种奇妙感觉又生了出来心灵虽是静到极致感观却无限地放大外边的风刮虫鸣、呓唔人声都清清楚楚地被她掌握每一个角落里的每一点异响都不放过。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她就那样守在那里动也不动烛光将横梁的倒影覆在她的身上仿佛她也不过是这阴影中的一部分。

她听到了父亲的叹息听到了母亲走入房中与父亲的交谈甚至也明白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怎么也离不开她这个让人担心的孩子。然而此时此刻她已不再思不再想周围的一切虽然都在她的心中她的思绪却毫无挂碍就像是月光洒在山岭轻淡而不留痕迹。

又过了许久隐娘心中忽有所感只觉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这声轻响几不可闻明明听到又似乎不过是个幻觉而已。但她已是提高警觉知道多半是那刺客已经到了。

母亲在书房里并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了父亲长叹一声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翻看兵书。聂隐娘屏着呼吸甚至连眼睛都闭上只在心中守着那一点空灵。

那刺客也是非常之人落在屋顶之后就一直不再有任何动静。

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夜深人静聂峰收好书卷站起身来正要回卧房睡觉却听头上一声脆响那刺客竟是破瓦而下一道寒光锐利地刺向聂峰。

聂峰只来得及抬起头来连刺客的模样都还没有看清寒光已逼近面门。幸好这时一道白影闪过只听“锵”的一声那寒光已是被人截下。

聂峰自己也是武将出身知道危险立时抽出护身长剑。然而头顶却有两道剑光来回划过不时撞出精光。聂峰虽然猜到其中一个必是来自他的女儿却偏偏无法助她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担心敌人太强女儿会遭遇不测。

随着又一声锵响两道剑光分开梁上跃下一人抓住其中的白色剑光拦在聂峰面前娇小窈窕自然是他的女儿聂隐娘。而与此同时又有一个黑影落在了隐娘刚才藏身的横梁之上双腿勾着梁木倒悬在那并召回了另一道剑光乃是一柄短剑。

隐娘抬头盯着刺客却见他身材短小仿佛侏儒一般。这人倒持短剑悬在梁上轻轻摇晃月光从屋顶的窟窿洒了进来照在他的黑色劲衣上仿佛被那一片漆黑吸了进去分外诡异。

聂峰见女儿没事略微放下心来。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接不下这种敌人的随手一剑干脆把护身长剑插了回去负手看着黑衣刺客:“阁下既想要取我聂峰性命那何不说个理由若是我不幸死在阁下手中至少也死得明白。”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身子一翻翻到梁上双足一点竟从屋顶穿了出去。聂峰心想难道这人就这样放弃了不成还自疑惑却听女儿叫道:“爹爹小心!”

语声一落隐娘已是跃到了聂峰肩上并将飞雪剑往上一横。几乎是与此同时空中狂风刮过房顶瓦片掀飞。而那刺客已和着剑光袭来仿佛是一道霹雳击下竟将空气划出焦味。

隐娘心知胜负就决于自己是否能挡住对方的这一剑之威足尖点着父亲肩膀凝然不动。

聂峰只觉眼前光芒闪过周围尘土乱飞碎纸与木屑四散开来这书房之内的所有东西都尽成屑片再难寻完好之物。然而奇怪的是他明明知道女儿已经和那刺客对了一剑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头。

时间只是过了一瞬给人的感觉却极其漫长眼前飞扬的尘土和耳中那极致的静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聂峰难以忍受。

突然间面前的场景诡异般地定在那里耳边却响起雷炸般的一声巨响震得聂峰差点站立不住。直到震响消失他抬头一看却见女儿仍然好好地站在自己肩上而那个刺客却已不知所踪。

刚才隐娘站在他肩上与那刺客对剑时他只觉得肩上像是落着一片树叶轻得几乎没有感觉现在刺客不知所踪肩上反而越来越重。他担心女儿受伤赶紧问道:“隐娘怎么了?”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许多人急忙忙赶了过来。

聂隐娘从父亲肩头跃下脸色苍白。聂峰越不安又看不出女儿身上哪里有伤不禁更是着急又问了一声。

隐娘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放心女儿没事女儿只是……只是一次杀人有些心慌。”

她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有人从空中掉了下来硬生生摔在隐娘身后正是那个侏儒般的黑衣刺客……

二部太乙白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