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汝阴市灯火辉煌，将城市照地通明，更有各处的景观灯大开着，五彩的光芒，装扮着夜色。

对很多人来说，夜晚正是一天的开始。

老城区宁沪路上酒吧一条街的，这时候来往不少男男女女，这些昼伏夜出的动物，均做盛装打扮，许多白皙的大腿，几乎晃花人眼。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只剩功利性而已，衡量成功的标准，仅仅是一辆跑车或一身价格不菲的礼服。名利场上的人，眼光何其毒辣，酒吧的门童们，都懂得看跑车的出厂年份。

鲜衣怒马的人群中，这时候却有个不和谐的人。

这是年逾三旬的中年汉子，身量高大，五官沧桑，一头浓密的乱发，令他看上去很是颓废。他的身上，罩着一件军绿色的破衣，如果仔细一看，就知道那衣服是汝阴大学生们捐出的军训服。

此刻，这位大汉弯着腰，宛如一只哈巴狗，右手拿着宽口的搪瓷大碗，左手执着一块占了半个身子的纸板。

大碗里，零散地躺着几枚硬币。纸板上，写着简短的求助信。这幅打扮，明显就是讨钱的乞丐了。

“去去去，不要在咱们酒吧门口挡着客人了。”两个年轻保安走上来，对这大汉叫嚣。

“唉唉，不好意思了，小哥，咱这就走远些。”大汉弯着的腰更深地低了低，脸上全是谦卑。

“走远些也不行，不要在我们酒吧门前。”保安不住挥手：“你这人有手有脚，在这里乞讨了快半个月，太惹人厌。今天最后警告你，不要出现在我们视线范围内，否则叫你好看。”

“小哥，咱也是没办法，家里真遇到了困难，不然哪会出来求助呢。”中年汉子叹了口气，还想争取一番。

“别跟我们来这套啊，我们可不是那些单纯的富二代，随手就给你丢个一百两百的，你这种渣滓，站在马路上都影响市容，赶紧地走人。”保安加大声音叫骂。

“小哥，行行好吧。”中年人嘴上祈求，两只手背上却忽然青筋乍起，显示出其主人的心情。

“滚滚滚……”两个保安当然不理会，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动手了。

见状，那位中年人腰杆一挺，浑身气势大放。

这股精神气突变的状态，顿时震慑住两个年轻保安，后两者挥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一时间愣住了。

保安正感觉进退两难，对面的中年人忽然又弯下腰，重新变成卑微的乞丐，竟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在年轻保安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像一粒尘埃，重新融入夜晚的城市中。

不一会，中年人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时，已经在一处城中村里，他侧着身子小心地在逼仄的巷道中穿行，最后进了户独立的小院子，拉开一道低矮的房门钻了进去。

小房间里，只有不到十个平方，却并排摆着两张床，占去大半的空间。剩下的地方，靠墙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电饭锅之类的厨具，周围两张塑料凳子，就是小房间的全部物品。

“妈，我回来了。”中年人放下手里的搪瓷碗和纸板，轻声说道。

“今天回来怎么这样早？”里面那张床上，一个苍老的妇人从睡姿中坐了起来。

“您睡觉吧，干嘛还起来。”中年人急忙说。

“没事，我趟在床上也睡不着。”老妇人摆手。

“那怎么行，您白天在饭店都洗了一天碗了，抽空还要照顾咱爸，还不好好休息。”中年人催促：“妈，你快睡吧，别动静太大，也别把咱爸给吵醒了。”

老妇人听到儿子的劝，深感有理，就要重新躺倒。

“儿子刚回来，我就醒了。”老妇人身边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都躺了两个月了，早就没什么瞌睡了。”

在灯光下，那是一具瘦小干巴的身体，脸颊深陷，虽然说着话，但是身体却似死了般，没有动作。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死，现在拖累儿子，老伴啊，求求你喂我一瓶农药吧。”老头子哭声叫道。

那老妇人也忍不住哽咽：“老头子，这都是命啊，谁叫你在工地上干活不小心呢，从三楼摔下来，不死就算命大了。你现在不就是瘫了吗，人还活着就好。”

“我倒希望自己摔死了，省得连累你们。”那个老头随即道：“咱们家穷了一辈子，儿子三十岁了还没娶上老婆，好不容易拉了个小包工队，被我这事情一闹，工地也干不下去了，现在还被老板找借口欠着工钱。”

“爸，欠工钱跟你没关系，那是开发商不给钱。咱们盛铭建筑的领导都说了，等开发商钱一到，就给我结算。”中年人走上前，从被子里拉出老头干瘦的手，用力握着说道。

“都怪我，我是丧门的，都因为我瘫痪在床，让儿子你白天在工地打零工，晚上还要出去乞钱，都是我做的孽啊。”说着，老头枯瘪的脸上，流出两行泪。

“说起来，那开发商也真是丧良心，工钱都拖了一年了，害得你爸都住不了医院。”老妇人也流着泪道。

“那我明天去找公司领导问问去。”中年人犹豫地说。“我上周才去找过经理，这才过了几天时间，我怕他烦了，回头那家开发商还钱的时候，经理把咱们放在后面，钱到不了手就发完了。”

“算了，别问了……”老头子喘着气：“工友们来看我的时候都说，给公司派活的天隆广场大股东皇马开发跑路，咱们这工钱恐怕要不回来了。”

“真的？”老妇人被这繁华吓得收起了哭声：“那儿子都垫了好几万工钱出去了，就这还欠着别人一屁股工钱没给呢，要是公司不把钱给我，咱家日子可怎么活？”

“爸，妈，你们放心吧。”中年人脸色微变，马上又强做镇定：“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不信没人给我们做主。”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握着老父亲的双手，关节都捏得发白了。要不是后者浑身没有知觉，恐怕早就叫起疼来。

“罢了，不说了，儿子你洗洗快睡吧。”老妇人沮丧地躺了下来，长叹口气：“都是命啊。”

“嗯。”中年人应了声，将父亲的手塞回被子里，站了起来，身体在灯光下像座小山。“我去打水，你们睡吧，这个家只要我还在，就不会倒下去，我还能再干几十年，不信日子好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