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9、冲喜
作者:miss_苏      更新:2020-02-04 14:32      字数:10240

皇帝一回园子便上“天然图画”岛来,跟着婉兮一起到五福堂旁的“竹深荷静”殿

里去。

那间殿的明间儿,已是临时布置成了供神的堂子。明间儿本不大,这时候儿更

是满满当当摆满了各种神像: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

王、药圣、城隍、土地……几乎凡是能与孩子、种痘联系到一块儿的神像,都被请过

来,供奉上了。

皇帝握了握婉兮的手,便也上前亲自拈香,跪拜。

有皇上如此,婉兮这颗心倒是更安定了不少。虽说眼角还是藏不住泪,可这

泪,已然是欢喜的。

皇帝挨个儿神像前拈香行礼,这一圈儿下来便是小半个时辰去。婉兮看着皇帝

那么转着圈儿地拈香、跪拜、起身,再拈香、跪拜、起身,都觉着头晕。这便悄然

擦去眼角的泪,含笑上前扶住皇帝,“……爷,心到佛知,倒不必挨个儿都拜了。”

皇帝便也含笑点头,拣了几位女神娘娘,本就不宜男子行礼的错过不行礼罢

了,这才起身,握着婉兮的手走出堂子。

外头,胡世杰早引了当值的几位太医、以及首领太监来请安。

皇帝便也与婉兮道,“这几位太医,都是太医院里‘种痘科’和‘小方脉’的行家

里手,伺候过多位阿哥种痘,经验丰富,你放心就是。”

四位太医都上前向婉兮行礼,都竭力保证,定尽心尽力确保十四阿哥平安“送圣”。

皇帝还亲自查看了太医值班的排单。四位太医分两班,日夜轮流当值,每天三

次为永璐把脉观察。

皇帝嘱咐胡世杰,必定要亲眼看着太医们将所有的事体都记录在底档上,由内

务府派职官审核。关于阿哥种痘的临床情况,随时分别向他、皇太后、皇后三宫,

联名作保上奏。

至于坐更太监,更是胡世杰亲手挑选出来的,十几名太监,日夜轮换当值,必

定片刻不离十四阿哥的身边儿……他与皇帝耳语,皇帝听了人员的布置,便也点了头。

不仅如此,皇帝还又吩咐胡世杰,立即带人到五福堂左右游廊,挂锦搭坊、结

彩布置。

不多时,这院子里竟然是张灯结彩,全然不像从前种痘时的肃杀,倒像是过

年,又像是谁家要办喜事了一般。婉兮惊得望住皇帝,“爷……孩子在堂内,连日月

星这三光都不可见,爷又何必这般?”

皇帝点点头,却更是吩咐,“五福堂内,以香油点灯。油灯长明不灭,直到你

们十四阿哥平安送圣!”

婉兮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外头张灯结彩倒还罢了,总归那五福堂里门窗都

用青毡、红毡围住,外头的光倒未必能透得进去;可是连五福堂里头都要点灯?

皇帝吩咐完,胡世杰忙带人去安排,皇帝这才轻轻握住了婉兮的手。

“……小鹿儿怕黑,爷才不叫他在那黑屋子里圈着!”.

倏地,婉兮眼中,刚刚强压下去的泪意,这便又浮涌了起来。

婉兮却笑了,“扑哧儿”的一声,倒是叫自己心上一直压着的沉重,这会子全都

卸掉了。

这种痘时候儿之所以要不见日月星三光,是因为这种仪式属于满洲传统的“背

灯祭”的一种。与坤宁宫家祭的背灯祭一样儿,因为这痘神娘娘,还有诸多主孩子

们健康的神灵,在满人的传统里,都是女神,称为“娘娘”;而对于女神的祭祀,尤

其是与子嗣、生育有关的,多不方便大庭广众,故此适合背灯祭(祭祀时不点灯,

以免被人看见真神,冲撞了去)。

这样儿的规矩,自是谁都不能擅破了的——可是这世上,唯有一个人可以更改这

规矩——那就是天子啊。

皇帝瞧着婉兮破涕为笑,便也轻哼一声儿,又嘱咐高云从,“记下:以后皇阿

哥、宗室阿哥种痘,堂子内点长明油灯,著为例。”

便从永璐这儿开始,不止小鹿儿一个孩子可以在种痘时候儿点灯,其他的皇子

皇孙、宗室阿哥们也都可以了。这样儿便不显得小鹿儿这一宗特立独行,也叫天上

众神都适应这新定的仪式。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她的心也跟着悄然放下了。

原本她不无担心,在那黑漆漆的屋子里,便是太医、太监们谁动了点手脚,旁

人却都看不见;如此换成油灯长明,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光明之下,便也不敢轻举妄

动了.

有了皇帝这样一番再周密不过的安排,婉兮便也松下一口气来。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皇上这样一番亲自的布置,已是“尽人事”了;其余,

便都仰仗众神护佑。

这个晚上,由皇上陪着,婉兮终于睡着了。

次日一早,婉兮醒来,本要伺候皇上更衣;皇帝却努了努嘴,指了指她自己的

吉服,“也穿上。”

婉兮张了张嘴,“……难不成有何庆典?只是奴才还想跟爷求个恩典,奴才哪儿

都不想去,就想留在岛上,陪着小鹿儿。”

皇帝却撅起嘴来,“还有十多天呢,你就这么守着,这么耗着?是不是等小鹿

儿送圣完毕之后,你却又要跟着大病一场?”

婉兮垂下头去,也是轻轻叹息一声儿。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着,只是放不下心啊。终究对于当娘的来说,这会子不管

天下还有什么大事儿,在她心上,却都比不上这一件不是?

皇帝轻轻捏捏她面颊,“带你去看个人。是你一直都想见的。”

婉兮一诧,一时也想不到是谁。

皇帝便笑了,“前儿兆惠他们凯旋,不光朝廷大军回来了,他们还带回了在平

定回部之乱时,立功的各部伯克……”

婉兮心便呼啦亮了起来,“爷是说,鄂对伯克也来了?!”

皇帝促狭眨眼,“快换衣裳!”.

这当真是一个惊喜,神往多年的人,盼望了几年,终于跨过这千山万水到了眼

前来。婉兮便也暂时撂下了心上的忧愁,欢欢喜喜起身更衣。

圆明园中亦有“正大光明殿”,是圆明园里对应紫禁城里的太和殿而建。为皇帝

在圆明园时,朝会听政,以及举行重大庆典之地。便在这一日,皇帝在圆明园中的

“正大光明殿”,召见玉素布、霍集斯、鄂对等四十六位回部伯克。

赐哈密扎萨克郡王品级贝勒玉素布、和阗阿奇木郡王品级贝勒霍集斯、回部新

附之阿克苏贝勒品级贝子鄂对等四十六人、冠服有差。

今日随同前来观礼的,除了皇后那拉氏、婉兮之外,还有和贵人。

召见之后,婉兮与和贵人在后殿,单独等着召见鄂对。

虽说之前在正殿,婉兮等人的座位前,降落竹帘隔开后宫与外臣;可是那竹帘

的缝隙并不绵密,尊礼却不生分,倒叫婉兮能将那些回部的伯克们看了个大概去。

婉兮还留意到,今儿前来觐见的回部伯克们,穿着是两个样儿。其中品阶高

的,三品、四品的,并未穿着回部的衣装,而是穿着大清官员的朝服,剃发蓄辫。

五品、六品的,依旧穿他们本部的服饰。

今儿皇上还又特地赐他们冠服亦是有差,三品四品的阿奇木伯克们,都是统一

的大清官员朝服;五品六品的伯克们,倒还是兼顾他们本部服饰的特色。

婉兮瞧见了,便也悄悄儿捏了玉蕤的手一下,叫她也同样留意。

玉蕤看罢,也是在婉兮耳边低声道,“……换上官员朝服、蓄发留辫是大清一

统、归化而治之意。可是,皇上怎么还容许另外那些依旧还是本部的模样?”

婉兮便也点头,“我也觉得皇上做得好。回疆因与内地相隔遥远,他们的相

貌、信仰本就与内地不同,他们便容易当自己与内地是两个世界。而如今这般,既

然接受朝廷册封,便是大清的官员,这般同样穿着大清官员的冠服,才是真正的和

而为一。”

“我仔细瞧了,皇上赐下朝廷统一朝服的,都是高品阶的阿奇木伯克。他们都

是回疆大城的伯克,如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等。这些大城干系到回疆的稳定,

更能在回部有‘一呼百诺’之效,故此这些大城的伯克,必定要与朝廷一条心才行。”

“只是,求同之事急不得;如今回部刚定,求同的同时,怕也要存异。在朝廷

大一统的前提之下,依旧尊重他们自己在饮食穿着上的习惯,才能让他们看到朝廷

的诚意。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心无嫌隙。”

玉蕤便也含笑点头,“可不,就如同纯贵妃、庆姐姐她们,在入旗之前,在宫

里依旧可以穿着汉人衣装;便是大礼吉服,都可以依旧按着汉人的凤冠霞帔规制。”.

和贵人因位分仅为贵人,不可与婉兮并肩而坐,只在下首侧坐。

婉兮这边儿与玉蕤低低说笑,和贵人不由得抬眸望过来。

婉兮便也大方地迎住和贵人的目光,含笑侧身过去,轻声道,“……皇上赐封鄂

对伯克为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叶尔羌是你家世代居住之地,你便也想要亲眼看看

这鄂对伯克,才能放心吧?”

从前的叶尔羌城,为和卓家族管辖。如今阿奇木伯克换成旁人,虽说也还是同

为回部之人,婉兮明白,和贵人的心下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和贵人倒也不遮掩,直率点了点头,“是。终究叶尔羌的百姓,都曾是我家族

的子民。虽我家不能继续管理叶尔羌,也希望他们依旧能过得好。”

婉兮含笑握了握和贵人的手,“你的母家不是不再管理叶尔羌,而是被皇上接

入京师来居住了。你五叔六叔、你哥哥和你堂兄,他们获封的品级都不比鄂对伯克

低。”

和贵人便也缓缓点了点头。

和贵人并不隐瞒,婉兮便也以诚相待,将方才与玉蕤说的话,也都与和贵人说了。

和贵人挑眉凝视着婉兮,半晌,缓缓道,“……那是不是说,我也应该换换这身

儿衣裳了?”.

和贵人果然聪慧,一听便明白了婉兮的意思,婉兮心下也是暗暗称赞。

“阿窅,你目下只是贵人,在冠服之上倒没那么多讲究;可是我相信,你来日

必定有晋位为嫔、为妃的一日,到时候这冠服上的讲究便自然多了起来。”

“其实你也看见过庆妃姐姐,她平素燕居依旧穿汉人的衣裳,梳汉人的发髻;

可是若在正经的节庆之日,便得正正经经按着大清命妇的衣着来更换了。故此你

啊,便是将来,平素燕居也尽可以穿着你自己喜欢的,只是正经的场合,应当还是

需要你更换吉服的。”

婉兮说着促狭眨眨眼,“到了嫔位,就有册封礼了。咱们便是不管其它时候

儿,可是册封礼上穿吉服,却总是要的呀!”

说到册封礼,那是一个后宫女人最要紧的日子,和贵人这才面上一红,微微偏

开脸去,不肯说话了。

婉兮微微犹豫,却也还是觉着,既然今儿就着这个事儿,将这个话说开了,不

如再多说两句。

婉兮便起身走过来,在和贵人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阿窅,你是回部和卓家尊贵的女儿,这是女孩儿家在母家的身份;可是俗话

说‘嫁夫随夫’,你这会子的身份,也已是大清皇帝的嫔御了。故此在存着自己在母

家时候儿的习惯的同时,其实也是时候想想‘入乡随俗’四个字了。”

“我知道你们回部有你们信仰的神,可是在大清后宫里,每个宫里都在正殿的

东暖阁里设小佛堂;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在信仰自己的神的同时,也好歹开始看看佛

经呢?”

和贵人轻轻咬住嘴唇,抬眸凝注婉兮,“……这很难。穿着更换其实倒简单,可

是供神的事,才是最难。”

婉兮点头,“其实大清皇室从前在关外,也不信佛的。那时候的满人先祖,有

自己崇敬的万物之神。所谓萨满婆婆降神,她们代表的不是固定某一个神,而是这

苍天之下,田野山川,哪怕一树一花,都各自有的神灵。”

“可是大清皇室在逐步入关的过程中,与蒙古各部融为一体,接受了喇嘛教;

后来定鼎中原,再接受汉人的文化,也开始融入道教和儒家。这信仰却不是更改,

而是更加包容。”

“你瞧咱们宫里,除了有萨满传统的堂子和家祭之外,还有佛堂,有道教的宫

观……皇上过年的时候儿,将这各种神明全都要拈香行礼一遍。”

婉兮伸手轻轻握了握和贵人的手。

“所以皇上也不会排斥你的神,他一定会容许你继续信自己的神;那你呢,可

否也尝试着向佛法走近一步来?便是未必肯认同佛法精神,至少可以容得在自己的

寝殿里也摆上一尊佛像,也好与宫中其他人都一样儿,你说呢?”

和贵人娥眉轻蹙,垂下头去,“您叫我想想~~”

婉兮明白,这必定是一个不容易的决定,也需要留给和贵人一段悠长的光景来

做这个决定才行。

婉兮便笑了,轻轻点头,“傻姑娘,我绝不催你。你今儿肯说‘我想想’这三个

字,已经叫我十分欣慰了。”.

说着话儿,总管太监刘玉进来通禀,说鄂对已经从正殿下来了,已在后殿外候旨。

婉兮这才含笑起身,轻轻拍了拍和贵人的手,然后转回正座坐下,吩咐道,

“请鄂对伯克进殿吧。先嘱咐好了,今儿不是正式召对,只是我与和贵人想私下见

见他。”

刘玉明白规矩,出去便嘱咐了鄂对。故此鄂对进殿,没有行双腿跪安,只是单

腿安。

婉兮轻轻与和贵人解释,“终究鄂对伯克也是回部人,这些请安的规矩怕还是

生疏。咱们便也不必与他拘礼了。”

和贵人自是感念,含笑轻轻点头。

因有和贵人在,鄂对在给婉兮请过单腿安之后,又起身按着回部的礼节,以右

手按在左边心口,躬身单腿跪,又是一礼。

和贵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抬眸向婉兮示意。婉兮却轻笑点头道,“其实我喜欢

你们这礼节。这右手按在心口的姿势,叫人看见真心真意。”

和贵人便也起身,用这样的礼节,给婉兮行了一礼。

婉兮忙笑,“快都请坐。和贵人、鄂对伯克,都坐下说话儿吧。”.

虽然,后宫与外臣的座位之间,仍旧要垂下一道竹帘。只是坐得这样近,倒不

似大殿里那般拘谨了。

婉兮留意到,鄂对的衣着也是官员朝服、剃发蓄辫。婉兮心下有数儿,便含笑

道,“方才在大殿上,有幸见皇上亲赐鄂对伯克冠服。恭喜鄂对伯克。”

鄂对腮下虬髯,可一双蓝眼却潋滟有波,可见是一个勇猛,却又不失温柔的男子。

鄂对忙又起身谢过,“蒙皇上恩旨,微臣被授予叶尔羌阿奇木伯克,犬子鄂斯

满为库车的阿奇木伯克……”

婉兮含笑点头,“鄂对伯克还是贝勒品级的贝子,我也可称一声‘鄂对王爷’了。”

鄂对忙又是单腿跪礼,“微臣不敢。”

说了一会子客套话,婉兮便按捺不住问到了热依木。

“不知尊夫人此次可曾与鄂对王爷一起进京来?她若来了,安置在何处,可否

请她进园子一见?”

鄂对一愣,完全没想到一位深宫里的贵妃,竟然知道他的妻子,且如此热切希

望与他妻子相见。

婉兮便轻笑,“鄂对王爷别惊慌。这些……都是皇上讲给我的。”

这会子自然不便提及“狐说先生”。

鄂对受宠若惊,急忙又是行礼。

“微臣不知令贵妃娘娘如此抬爱,若早知道,必定携内子一同前来……”

婉兮微微失望,“原来,热依木夫人没来?”

鄂对忙道,“因此番是随朝廷班师大军一同来京,女人跟随其间多有不便;再

者,微臣的长子鄂斯满蒙皇上恩旨,赐为库车的阿奇木伯克……可是他年少,今年才

十六岁。微臣担心他凭自己之力,无法办好库车诸事,故此内子需要留在库车协助

于他。”

“微臣生怕犬子年少,有负皇恩……”

婉兮听罢,便也轻叹一声,点头而笑,“鄂对王爷是为了库车地方安定,是为

了朝廷安稳。我非但不能怪你,还得钦佩你,也更加钦佩热依木夫人。”

“这次没能见着,我心下虽说遗憾,不过却也不失望。我相信以后总有机会,

等你们夫妻下次再来京觐见,我再期盼着吧。”

婉兮说着向和贵人伸手,“好在我这会子得以见着和贵人,便如同我见着半个

热依木夫人一样儿。回部女子的美丽、刚毅,我已廓然于心。”.

当晚,皇帝在园子里赐功臣、回部伯克食。

婉兮知道今晚儿皇上过不来,这便也准备早些安寝。刚一躺下,便听窗外一片

乱声。

还没等有人进来通禀,外头人便自己直接冲了进来。婉兮一瞧,竟是四公主。

四公主闯进来,自是没人敢拦着;况且这些年凭四公主与婉兮情同母女的情

分,便是直入婉兮的寝殿,倒也无妨。

婉兮是被四公主满脸的泪给惊着,也顾不得穿大衣裳,便下炕一把扶住了四公

主问,“拈花,你别急,这是怎么了?”

四公主哭倒在婉兮怀里,已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展开手里一张帕子给婉

兮看。

婉兮一看之下,也惊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一张染红的帕子——那帕子婉兮认得,是纯贵妃素常最爱用的;原本绾色(浅绛

色)的帕子上绣着江南的花样儿,莲叶田田之上,是苏州的水道与小桥。

可是这会子,那帕子已然不是绾色,这会子已是被染成了血红!

四公主哽咽得零碎不能言,“……吐血了,令姨娘,我额娘她,又吐血了。”

“虽说是从去年九月就已经开始吐血,可是都没这次这么多的。令姨娘你看,

她这次吐了这么多血……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婉兮也是盯着那张血红的帕子,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会子四公主方寸已乱,婉兮自己便更不能乱。她抱稳了四公主,竭力平

静地安慰,“你别急啊,好孩子。走,我带你去求见你皇阿玛。”

这会子正是皇上赐宴功臣、回部伯克之时,寻常人不敢去打扰。还是婉兮亲自

去了,这才将皇上请了出来。

皇帝一看那条血红的帕子,也是愣住。

皇帝与婉兮两人急忙奔赴纯贵妃寝宫。

一路上,婉兮的指尖有些凉,紧紧攥着皇帝的手,低声道,“……拈花的初定

礼,爷原本给定在了四月初三。这会子,我觉着,爷还是给提前些吧。”

纯贵妃吐血已然如此严重,婉兮真的怕,纯贵妃已经熬不到亲眼看见女儿出嫁了。

皇帝长眉也是陡然而结,“好,我这就下旨,叫礼部更改日子,紧急去办!”.

三月初一日,五福堂里的小鹿儿顺利打了第一个喷嚏。

从吹植痘种,到第一个喷嚏,这便兆示小鹿儿已经正式感染上了天花。接下来

就等着由这样微量感染的天花之毒,叫人体自行产生抵抗之力。

而这日,皇帝也回到宫中,在太和殿受平定回部的正式朝贺。

凯旋将军兆惠、富德率从征各官、行庆贺礼王公百官俱行礼。

兆惠自被恩授銮仪卫总理大臣、紫禁城骑马之后,此时又以户部尚书,署理兵

部尚书事。

便也在三月初一这一日,礼部得旨:“本衙门具奏,内开和嘉和硕公主成婚日

期,奉旨于三月初七日初定礼筵宴,本月十二日成婚礼筵宴。”

原定于四月初三的初定礼,五月十三日的成婚礼,直接都提前到了三月里。从

这一天礼部得旨开始,要在十二天里仓促地完成。

——这便已是“冲喜”了。

以此时婉兮的贵妃位分,又与四公主多年的情分,便是此时小鹿儿尚在种痘,

婉兮也不得不扛起纯贵妃已经无法再担负的“娘家妈”的身份来,代替纯贵妃,帮着

四公主立即忙碌起来.

三月初二日,皇帝于乾清门听政。

三月初三日,皇帝在西苑丰泽园,御大幄次赐将军兆惠、富德及诸将士、并新

附回部贝勒品级贝子鄂对等宴。王公大臣皆与。次第赐酒。赏将军及随征将士等、

银币有差。

三月初五日,礼部题:“和嘉和硕公主,下嫁和硕额驸福隆安。其筵宴、请照

淑慎和硕公主、及和敬固伦公主之例”。皇帝批复:“嗣后固伦公主著筵宴二次;和

硕公主,著筵宴一次。并载入会典,著为例。”

三月初六日,皇帝奉皇太后,赴先农坛行亲耕礼。

阳春三月,一年之始,这一宗宗一件件全都是需要皇帝亲自去办的国事。虽说

皇帝暂时不在园子里,可婉兮的心下倒也是妥帖的——终究小鹿儿种痘这前前后后的

事儿,皇上都已经亲自监督、安排好了。

而纯贵妃那边儿,即便皇上已经将四公主的初定礼、成婚礼都提前了一个月来

冲喜,可是纯贵妃的身子依旧不见半点好转,反倒吐血越发严重……

皇帝不得不下旨,将原定在三月十二举行的四公主成婚礼,提前在三月初九日。

——便连这三天,纯贵妃怕是都要挺不下来了.

三月初七日,和嘉公主初定礼。皇帝亲御保和殿,赐王公大臣等宴。

公主初定礼,傅恒家的女眷按说应该进宫在慈宁宫也举宴。只是此时纯贵妃和

四公主母女都在园子里,且纯贵妃的身子已经如此,故此兰佩、明瑞福晋等傅家的

嫡福晋们,都留在宫里在慈宁宫举宴;侧福晋芸香,以及明瑞的侧福晋,以及傅家

其余受过诰命的侧福晋们,则代表傅家女眷,也到园子里来行礼。

皇后也留在宫里,在慈宁宫一起举宴,婉兮便也在园子里承担起女主人的角

色,设宴款待芸香等人。

原本就没什么心思饮宴,不过是顾着公主初定礼的仪轨;况且对面的人又是芸

香,故此婉兮倒没什么胃口。

坐在这样盘碗累累的宴席间,反倒觉得胃口堵着,甚至一阵阵的翻涌,仿佛想

要干呕。

这会子她心下也只能有一点小小的遗憾:篆香不是贪图名分之人,否则这会子

若是篆香以侧福晋的身份进宫来,还能叫人心下舒服一点。

也多亏了芸香有福灵安这么个好儿子,婉兮便是再与芸香并无话说,也还能夸

赞福灵安几句。

芸香倒也不矜持,含笑将婉兮的夸赞都受了,挑眸定定凝视婉兮。

多年前,她们两个还都是给人当奴才的。一个是傅家的通房大丫头,一个是宫

里的官女子;如今,一个是忠勇公的侧福晋,儿子是多罗额驸、头等侍卫,年少立

功;一个则是大清贵妃。

这么瞧着,芸香倒是瞧出些共同点来,这心下不由得更是意气风发。

“奴才与令贵妃主子多年不见,今日有这个荣幸得以进园子给令贵妃主子请

安,心下深觉亲近。”

那芸香也是汉姓人,与婉兮说话都只用汉话。虽说听来亲近,可是婉兮心下却

做不到什么都全忘了。

婉兮便也淡淡点点头,“旧日相识,多年未见。容颜都已改了,若不是经人引

见,我倒是头一眼都没敢认出侧福晋来。”

婉兮这是明明白白将“亲近”二字给否了。周遭其余傅家的侧福晋们

芸香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左右横了傅家的一众侧福晋一眼,便也强笑着说,

“令贵妃主子便是不记得奴才了,也不打紧,终究令贵妃主子还记得灵儿就够了。”

芸香瞟着婉兮,“令贵妃主子当年还亲自送给我灵儿一挂佛珠儿呢!奴才事后

才听说,那本是令贵妃主子的贴身之物,竟然能送给灵儿,这又如何不是令贵妃主

子对灵儿格外投缘了去!”

“奴才便想着,灵儿能得今日功业;便是十三岁就到了西北军营效力,却没受

过什么大伤,便必定是令贵妃主子当年赐下的那串佛珠的保佑!”

芸香说着,还与周边儿的侧福晋们显摆:“……你们总说,隆哥儿和康哥儿是在

令贵妃主子身边儿长大的,令贵妃主子待他们极好;那是你们不知道,令贵妃主子

对我们灵儿的情分!”

“那情分啊,是早在隆哥儿和康哥儿之前的。我只不过是从前当着嫡福晋的面

儿,不好意思说给你们罢了。你们今儿可都明白了吧?”.

这一场筵宴支应下来,婉兮回到岛上,便更是不舒服。

忍不住抓过唾盂来,终是呕了好几口。

玉蝉忙上来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婉兮按着嗓子,摇了摇头,“还不是对着那么个倒胃口的人,便是勉强吃了两

口,这便也都吐出来了。”

玉蕤坐过来,帮着婉兮拍着后背,叹口气道,“可不!要不是这会子事儿多,

懒得与她计较,不然我都要忍不住将她当年对主子所作的事儿,都在她面前摆出

来。看她有没有脸说什么与主子‘亲近’,又是什么主子对她儿子的情分比四额驸和

保哥儿还深厚了!”

婉兮接过玉萤递过来的茶盅,漱了口,又用热手巾擦了脸,这才叹了口气,

“算了,与她那样的人计较,反倒是咱们自己没脸了。”

“不管怎么说,她的话也不算全都错了。我当年是给过灵哥儿那串珠子的。对

那孩子,我的心意倒是诚心诚意的。”

玉蕤便也点点头,“也只能庆幸,那位灵哥儿当真争气。要不主子当年的一片

心,全都白费了。”

婉兮轻轻垂下眼帘去,“这样一个人,原本是怎么都不可能入了九爷眼的。九

爷竟然还能给她第二个阿哥去,九福晋当真要回头好好儿检讨自己一番。”

玉蝉忍不住学芸香那副嘴脸,“主子没听见么,她还在那显摆她那第二个儿子

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哦,福长安……她还说什么来的,哦,说要什么她孩子的福气

啊,长长久久,安安稳稳。”

婉兮轻轻叹息一声儿,“长安?便是大唐长安又如何,难道便没有安史之乱,

当真千秋万代了不成?这世间安有长安之策?总归事在人为。唯有人心到了,方有

长安一说。”

婉兮这边的恶心感刚稳当下来些,外头来报,说太医来回话儿。

婉兮还轻轻一笑,瞧着玉蝉她们,“瞧你们啊,我都说了没什么打紧的。亏你

们还非把归御医给叫来了。他刚出园子去,天都快黑了,何苦要折腾他一回?”

刘柱儿面色微微有些变,罕见地急着抢话说,“回主子,不是归御医!是伺候

咱们十四阿哥的几位‘种痘科’和‘小方脉’的医士。”

婉兮原本正端着茶盅喝茶,这冷不丁一下,婉兮也是一颤,险些丢了手里的茶盅。

婉兮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叫他们进来。”

按着宫里的规矩,伺候皇子种痘的太医,若是有事儿,需要禀告被皇帝、皇后

和皇太后三宫知晓;婉兮虽然是生母,虽然是贵妃,终究嫡庶有别。

可是这几位太医忽然直接来见她,便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儿;急到,都

来不及奏报给还留在宫里的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三宫去。

两位医士进内,不过片刻,殿内便传出婉兮的喊声,“……快给皇上送信儿,请

皇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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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_苏

两次提前四公主婚期,仓促得都有点乱套,可见纯贵妃封皇贵妃之前,已经不行

了。她的“生封皇贵妃”,其实还是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