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你无力完成的话，我们会考虑将这次的行动交给圣堂卫队来做。”

圆形的大厅内部，除了相对放置的四张椅子之外空无一物，光透过彩色玻璃映入室内，凡提斯独坐在一侧，面对着另一侧高阶天使三人议会的所有成员，这三人是高阶天堂权力的中心，因为天使一直自诩为独一无二的至高种族，也可以说他们三人是这个层面世界的至高者。

当权者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传播开来，声波在触碰到雕刻着《至高法典》的黑曜石墙壁之后便反弹回来，在整个大厅里不断回荡着，冷如玄铁，清晰无比。

圣堂卫队！

混蛋，他在故意羞辱我！

愤怒在凡提斯内心慢慢酝酿着，仿佛蔓延在煤炭内部的阴燃火一般。圣堂卫队，这名字乍一听似乎还蛮威风的，但是他们的实质只是议会以及高阶天堂的狗腿子，是议会政客的工具，平日里做的净是些销赃，盗窃，陷害，谋杀，暗中破坏这类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把原本属于他的工作交给这些狗腿子解决，甚至要比直接在他脸上泼脏水还要更加耻辱。

荣誉受辱，但凡提斯极力遏制内心的恼怒，他沉默着看向坐在他对面，位于三人议会中间的那把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他身材高大，体态修长精瘦，长而宽的肩膀撑起紧绷的制服。他留着精干的短发，两鬓和下巴上红色的胡须也被剃短，仿佛倒立的钢针。从他毫无感情波动的灰色眸珠中，凡提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丝毫猜想不到他下一步将会说出什么。这个男人沉默着，用手肘支撑着桌子坐在那里，双眼向前直视，一动不动，像是金属浇筑的铜像。

达蒙审判长，拥有“法洛提斯”的古语称谓，高阶天堂的至高法官，这个男人给了他作为大天使的荣耀，却将它狠狠踩在脚底，来回碾压。

“我的工作不需要任何人的插手。”

在父亲面前，凡提斯从来都难以保持坚韧冷静的心态，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强硬，这样会给他更多说话的底气：“尤其不需要圣堂卫队的帮助，他们只会拖我的后腿。”

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关系到整个高阶天堂，甚至整个世界的安危。为了天堂族民的存亡，凡提斯不介意自己的生涯因为任务的失败被烙上污点，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工作被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但是刻意的侮辱就是另一回事了。

“武天使。”达蒙审判长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平静，平静而透着威严，“你能保证自己会完成任务吗？你能为此发誓吗？如果你食言，我们将按照天堂神圣的律法对你进行审判。”

他等的就是这个吧？凡提斯心想。不过要是我失败了，高阶天堂恐怕也就已经不复存在，你珍爱的家族荣誉也会一起变成破碎世界的尘埃。

“我发誓。”他咬着牙给出回答。

他的双眼笔直地朝着他看过来，目光比利刃还要锋利，像是在拷问他的内心。

凡提斯回忆起小时候接受的训练，那时父亲还未显老态，目光比起现在要更加凌厉。他用如鹰般的眼神直盯着尚且不会走路的自己，若是自己别过头去，或者将视线移向别处，他的巴掌便会落在他的脸上。这种残酷的训练一直持续到自己从学校毕业，直到他终于能够承受住父亲的注视，且持续一下午也不会显出疲惫，他才终于罢休。

凡提斯很清楚如果现在自己移开视线便是认输，于是他用同样沉默而镇静的眼神回击父亲。

两人视线的交锋持续了许久，对于凡提斯来说，漫长得像是有一万年。

“很好。”

从父亲针簇般的红色短须中间，淡淡地跳出两个字。

凡提斯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次和父亲的会面总算要结束了。

“审判长大人。”

位于三人议会右侧席位的法官，那名老态龙钟，白须几乎要垂到地上，脸上的皱纹几乎要将眼睛挤在一起的老人，突然发声。

巴罗萨，该死的老混蛋。

突然的变故使得凡提斯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很清楚这个老家伙想要做什么，他不清楚地是这种连穿衣洗漱都需要仆人侍奉的老糊涂，是怎么爬上圣堂塔楼的议会厅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三人议会的成员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糊涂不堪，才会被选中。凡提斯清楚自己父亲的手段，他一直讨厌议会制度，认为这会降低执政者的工作效率。效率，效率……他把自己的胡子剃短，头发剃成光头是为了效率，不停精简议会的成员数量也是为了效率。凡提斯记得最初的议会，那时的议会成员可不止三人，而是足足两百一十八人。六名大天使各自可以选择两人，每名高阶天使也都有参政的权利，议会厅里讨论争吵的声音甚至在光之穹顶的圣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都能听到。

这便是父亲的手段，高阶天使议会现在只剩三人，甚至直接被称作“三人议会”，以此作为洗脑的手段。在这三人之中，除了他自己，剩下的就只是一个容易预测的投机者，还有一个完全成为他手下走狗的老糊涂。

现在到了狗说话的时候了。

“尊敬的……审判长大人。”“老狗”向达蒙致以点头礼，他实在是太老了，以至于每说一段话之后必须停下来呼吸，他的话语浑浊不清，就和他的双眼一样，凡提斯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那个“尊敬的审判长大人”的儿子。

恐怕他不记得，这件事在整个高阶天堂的潜规则中，似乎是被禁止提起的。有时候连凡提斯自己都会忘记。恐怕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凡提斯是“尊敬的审判长大人”讨厌的角色，而他打算帮助审判长声讨他，这能够博得审判长的欢心。

“尊敬的……审判长大人。”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想要彰显自己有多么尊敬“审判长大人”。不过这种啰嗦又含糊的表达显然让达蒙审判长很不满，他微微皱起眉，说道：“有话快说，巴罗萨大人。”

“是的……是的……尊敬的……审判长大人……”

父亲的脸色铁青，眉头皱得更深了。面对这种情景，即便是凡提斯也感到一丝好笑，他心想若是换成安吉拉或者莫斯提埃在这里的话，肯定早就笑得抽筋，失礼地拍桌了。

可是一想到安吉拉，他的心情便沉重下去，再也笑不出了。

“审判长大人……”“老狗”终于理顺了自己要说的话，他伸出一只干瘪的，不断颤抖着的手指，指向凡提斯，说道：

“武天使……因克提埃……由他来承担这次的事情……我觉得相当……相当合适……他很年轻……而且很有能力……是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充满荣誉感……”

就快来了。

凡提斯这样想着，果然“老狗”马上就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关于这次的事情……我觉得，还有可以商榷……商榷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便停下了，浑浊的双眼不断转动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请继续，巴罗萨大人。”父亲给出回复。

“老狗”这才干咳了几声，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武天使……因克提埃他……和这次事件的……事件的核心人物，希……希望天使是同僚关系……并且两人熟识……相交……相交甚好……我担心武天使他会……会……”

凡提斯听不下去了，这个老混蛋在明目张胆地玷污自己的荣誉和誓言。

“我不会心慈手软。”

他打断“老狗”的发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将希望天使带回高阶天堂，如果遇到抵抗，就用武力让她回来。”

“你上次也是这样打算的。”

“老狗”对他的回复嗤之以鼻，“上……上一次的任务……你也是这样说的……但是却——”

“上一次我大意了。”

避免老家伙再啰嗦个没完，凡提斯这次直接回复道：

“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居然在高阶天堂以外的地方解放了本源圣光的力量，这是完全的自杀行为。做了那种事情之后，她最多还能再活48小时。”

凡提斯冷笑起来，“要不然，你们也可以派天使卫队去试试，看看他们是否有把握在48小时之内将希望天使带回来。哦对了，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半了，你们大概还剩下十个小时。”

他这句话说完，即便是刚才喋喋不休的巴罗萨也沉默了下去。在高阶天堂里，即便是最无知的孩童也清楚“大天使”意味着什么，即便安吉拉的天职并不是他这样的毁灭角色，也绝对不是区区狗腿子可以随意挑衅的，那是完全的自杀行为。

“我上午和正义天使讨论过了，他拒绝执行这次的任务。”

三人议会的最后一人，凡提斯不记得他的名字……是叫“杰洛斯”还是“马提尼”来着？这不重要，他的外号在天堂里无人不晓。

“渡鸦”，此时这个逐利的小人在父亲耳边窃窃私语着，他以为凡提斯听不到，其实他听得一清二楚。

“正义”拒绝了？听上去真是讽刺。说的也是，整个高阶天堂里，除了父亲是最高审判长的他之外，有足够的能力，又一定会答应去逮捕希望天使的人，怎么可能还找得出第二个？

“武天使。”

长久的沉默之后，父亲终于再度开口，他的语气沉稳，眼神如匕首般锋利，凡提斯听到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给你八小时，去把希望天使带回来。”

“还有。”他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这次的事情你和‘死亡’一起去做，她已经先一步出发，去人间界和她会合。”

凡提斯的心里咯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