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祭
作者:一尾白兔      更新:2019-07-21 13:11      字数:4972

白鸩一直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拐过一个弯,来到了一片渚滩边。

这里有根独木桥,直直通往对面的树林。那片树林就是刚刚小孩们玩耍的地方,遍地黄叶堆积,满目秋色。

这独木桥很窄,恰好能容许踏一只脚。还有些被流水腐蚀的痕迹,侧面布满青苔。这倒算了,只是这根独木桥很长,足足有两个人身子等长。

这可愁坏了白鸩。她倒不是怕这独木桥不结实,只是她万一掉落水中,以这秋季的水温,加上昨夜在水中浸泡一夜的身子来说,恐怕吃不消啊。伤寒她是不想了,自知得病后身子的虚弱,很多事都难做。

然而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于是白鸩便小心翼翼将一只脚踏上了独木桥。沉沉的木头传来结实的触感,稳了稳身子,又将另一只脚踏了上去。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停顿了片刻,身子摇晃得厉害,惊得她连忙往回退了几步。

从惊吓中缓过来,她拍了拍胸脯,又试着往前走了走。这次有了经验,平稳了许多。好在独木桥还难不倒白鸩,虽然途中踩着青苔,险险跌倒。

这独木桥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对岸。白鸩擦了擦冷汗,汗颜这身体真是不行了,过个独木桥都十分费劲。

白鸩在树林里找了找,发现两条路。她挑着往船只那边的路走,一直走到了树林边缘。再往前走便没路了。

正前方便是那片密密麻麻的船只,岸边有个高台,往里去便是参差的房屋。

她站在这,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一片寒水,白鸩咬咬牙,最终还是纵使一跃,跳入水中。这入秋后的水真心凉,沁到骨子里的凉。

好不容易游到了岸上,她刚抬脚,那根簪子却掉进了水中。白鸩怒叹一句,又下水把那簪子捞了上来。

这么折腾了半晌,她才最终踏上了停泊处的木板。

白鸩环视四周片刻,发现这些船都用铁链子锁着,周围也并没有人。于是又继续往里走去。

过了那片平台,往里便是村庄了。这里有一条石子路,直直通往深处。

大早上,周围的人家都忙活得很。一路上行步匆匆,根本没人看一身湿漉漉的她。她边走着边打量四周,偶尔还能听见磨刀和杀鸡的声音,甚是热闹。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家铁匠铺,周围生着火。于是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准备借个火烤烤衣服。

那铁匠铺门口的火堆烧得很旺,上面放着个锅,煮着热汤,闻着极香。纵使白鸩刚吃过饭,闻着这香味,也忍不住嘴馋流口水。

这时,铁匠铺里出来个老头。他见白鸩坐在门口火堆旁,全身湿透,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心说了句“旁边有碗”,又继续去里边干活了。大概是把她当乞丐了。

白鸩低头一看,果然看见锅旁有个小碗和勺子,于是忍不住舀了碗汤喝了起来。这汤是普通的热汤,放了点盐和葱,味道倒是一般。只是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闻起来十分诱人,很可口的样子。

“大爷,您这汤放的什么料,怎地如此之香?”白鸩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声音不大。

“什么?”里面那老头没听清,这里的铁器哐哐当当,淹没了白鸩的声音。

白鸩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那老头听了,笑呵呵回答道:“这可是我们这独制的香料,祖祖辈辈相传,名叫‘烧笤’。”

白鸩点了点头,又问道:“大爷,这一大清早的,好似十分热闹啊。”

那老头道:“你大概不是这里人吧?我们这儿有个习俗,每年十月十四便要祭水神。这不,大家都在准备着呢。”

白鸩一听,颇感兴趣,又问:“祭水神?在哪儿祭拜?”

老头指着门口那条石子路,道:“这条路往上一直走,会到山顶,我们就是在那儿举行祭礼的。”

白鸩对这祭拜确实有莫大兴趣。然而现在行程紧凑,她最关心的是怎么离开这地方。

喝完了汤,她擦了擦嘴,又问道:“大爷,这岸边的船都不开的吗?”

“那船啊,今日过后就开了。”大爷头也不回道,继续在案台上敲敲打打。

明日?白鸩心下一想,这恐怕不太妙。

明日十五,那狼女,若是不出意料的话,该化身了。化身后的狼女,凶残无比。杜老哥虽然将她关了起来,这毕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若是狼女逃了出来,一般而言,都会往深山人少之处去。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狼女也不例外。为了更好的隐藏行踪,对于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山庄,还不至于痛下杀手。况且杜老哥一家对她有恩,这也大概是半妖最后的良知了。

可这恰好苦了白鸩这个外来人。狼女嗅觉灵敏,对于这种别样的气息从不心慈手软。

当然,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狼女之事,出于善意,还是瞒着杜老哥好。虽然狼女毫无人性,但对于养育她多年的杜老哥一家来说,却是有恩情的。如果她此番告知他们这狼女的本性,怕杜老哥冲动之下,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人妖各有道,想来还是天注定吧。

“可有没有今天开的船?”白鸩还不死心,问了句。

老头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今日水祭,船只不得出行,会犯大忌。”

“那可有什么法子出去的?”白鸩不依不饶道。

“哎,你这丫头。”老头停下手中的活,叹气道,“不瞒你说,这村子尽头有个老汉名杜虎,船都由他管着。你若是急着离开,不妨去找找他,看看有什么办法。”

老头从墙上拿了烟斗,掏出一包烟草,麻利地用火柴点着了,坐在高凳上抽了起来。

白鸩向老伯道谢后,也不顾自己身子还没干,便急匆匆告别了老伯,往村子里去。

走了半晌,到了石子路尽头,果真见了一间破旧的瓦房。这房子看上去年代颇久,瓦上长满了青苔,墙角还冒出了一尺多高的杂草。

木门没关,门口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神容枯槁,脸上皱纹纵横,一张枯瘦的手正整理着渔网。这大概就是杜虎了。

白鸩正欲上前,杜老汉发现了她,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拨弄手中的渔网。

“大爷……”白鸩张口喊了声,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讲。

杜老汉闻声抬头,目光浑浊。毕竟年老了,眼神也不是那么好使。

白鸩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好咬牙一问:“大爷,能不能借你船我用一用?”

杜老汉默只摇头不做声。

白鸩便又说道:“大爷,我今日急着归家。然而恰逢水祭,船都不下水,也莫有办法。只好来求求您。”

杜老汉又接着摇头,默认不语。

白鸩一看,便又说了好些话,诸如自己家中有一弟,患病在床之类之类。说得声泪俱下,感人肺腑。

最终,杜老汉张了张嘴,发出一串“啊啊呀呀”的声音。

白鸩一看,顿时明白了。这杜老汉,原来是个哑巴。她还以为这老头不易近人,冷漠得很。

看着杜老汉挥舞着手,张嘴说话咿咿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白鸩一头雾水。最后比划了半天,她才大约懂了他的意思。

大概就是说,今日酉时举行水祭,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行的。不过今夜会有一艘货船经过,由松州前往漓州,她可以藏在里面偷偷出去。

白鸩在脑海中回忆着中州地图,这漓州,貌似在松汴之间,离汴州还有很长的路。不过也罢,走一步是一步。

这么想着,白鸩便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天无绝人之路啊。道过谢之后,白鸩便一路往回走。

回到杜老哥家中,恰逢午饭时间。

杜老哥见白鸩独自一人回来,便询问苏九襄哪儿去了。白鸩瞎诌了个故事,说什么这儿人家见他会吟诗作对,便请去对岸的家中做客了,下午便回。

白鸩不但脸皮厚,说谎还一套一套的。此刻她厚颜无耻端着饭坐在饭桌前,一本正经编故事。杜老哥也就信了。

吃完饭,杜老哥吩咐秀儿好好招待白鸩,便匆匆出去了,说是要出去准备今日水祭。秀儿也开始整理家中凌乱的桌台,勤快地干活去了。只剩下白鸩一个人坐在屋中,百无聊赖,趴在桌上,望着门口发呆。

已是未时,外头太阳晒得热乎,乏乏惹人慵懒。

“姑娘,你若是觉着闷了,不妨去山脚下的集市看看去。那儿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说不定你会喜欢。”秀儿干着活,看白鸩十分无聊,便道。

白鸩听了,点了点头。其实她是不想走动的,前几日加今日已经折腾的够多了,身子骨都快累散架了,压根不想动弹。然而想来呆在这儿也好生无趣,便听了秀儿的提议,往那集市去。

这集市就在今日去的那处,先前她急着找船,没注意这边。现在闲下来看看,倒是觉得这集市分外热闹。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吆喝声不断。

地上摆摊的,多是卖的渔货。也有些卖香粉胭脂的,花哨的很。也有一些卖泥人儿和纸风筝的,聚集了一群孩童。

白鸩挤在人群中,好生烦恼。最后也不想看了,就离了人群,往那山脚下走去。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往山顶搬东西了。有人抬着笨重的鼎炉,小心翼翼往上去。还有些人挑着清酒,拿着香烛鞭炮,一路跟在后头,还有提着鸡鸭上山的。

白鸩跟着人往上走,来到了山顶。

山顶只一小块平台,祭祀用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人来人往,挑担的挑担,摆放东西的摆放东西,很是有序。白鸩只好站在角落边,看着他们忙碌着。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一晃就快到酉时了。太阳落得早,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

白鸩又跑回去杜老哥家蹭了餐饭。杜老哥不在家,只有秀儿在收晾在竹竿上的衣裳。秀儿见她回来了,便端出了饭菜。吃饱喝足后,秀儿也收拾好碗筷了。她唤着白鸩换了件黑色衣裳。

秀儿道:“姑娘,今日是祭拜水神之日,你不妨一起去看看吧。”

白鸩正想出门,便也就跟着秀儿拴了门,提着灯笼,一同前往那山顶。

到了那山顶,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人。杜老哥也正站在人群间,秀儿和白鸩走了过去。杜老哥见她俩来了,便让了位置给她俩。人们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衣,神情肃穆。

这平地中央摆着一巨大的青花香炉。三足,周身雕着龙纹,炉中插满了香烛,此刻正袅袅升起轻烟。鼎前放着一张两层高台,最顶上贴着一张毛笔题的字,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大大的‘水’字。高台第一层插着蜡烛,烛泪流成了一汪小潭。还摆放着水果,用红纸垫着,洒了水,看上去十分清新可口。旁边还放着一盘五谷。第二层摆着一坛酒和几只杯爵,还有几盘生肉。水果和肉都点了红。

香炉后是一面大堂鼓,描着金边,旁边有不少拿着铜锣唢呐的人。再往后站着一群穿着红衣的男女,额头上点了朱砂红,脸上描了些奇怪的花纹。再靠近白鸩他们的位置,便是放着些爆竹,还有几只鸡鸭。周围一圈都挂着灯笼,照耀得这片十分耀眼。

酉时一到,有人敲了下铜锣,于是一人走了上去。

那人手持香烛,先是念了一段祝词,然后朝天跪拜。顿时,大家也跟着跪了下去。白鸩也只好照做。那人口中念着什么,白鸩不是很懂,乡音太重,不过大意就是感谢水神,来年丰收诸如此类。

之后,一群人起身。那群红衣村民便出了来,手持红穗,跳起了舞。旁边也吹起了喇叭,敲锣打鼓,很是有节奏。曲调很怪异,谈不上好听,但有种神秘感。

待这之后,主持祭祀的人将手一扬,旁边人递过一把刀来。又有两人捉住了一只鸭子,伸将过来。那人将刀往鸭子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直流。本来扑棱着的鸭子,尖叫着没了声息。脖子处的鲜血滴到了底下碗里,足足有一大碗。那人将这碗鲜血浇在香炉的土中,动作很慢,边洒边说着祈福的话语。

再之后,香炉旁生起了一堆火。有人往里添柴火,熊熊烈焰,异常灼目。火堆上用木棍固定了一口锅,里面装满了清水,放了葱花。此时,白鸩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烧笤。水不一会儿就煮沸了,白花花的雾腾腾冒起。

入夜,虫鸣渐起。这时,人们都屏息噤声,表情十分肃然。

白鸩轻轻抬了抬站得酸痛的脚,想着是时候去岸边等那艘船了。今夜她便要离开这里。然而此刻的氛围十分凝重,她一时间竟不好溜走。只好悄悄往后稍稍站了站,站在了人群边缘。

此时,那人把黑色的袖子朝手臂上挽了挽,朝一处摆手示意。立即,人群中抬上来一个席子,席子上裹着个人。那是个孩童,还是个女孩儿。这孩童身着红衣,头上还扎着红色的绳结,模样十分可爱。此刻她正闭着眼,似乎陷入沉睡。

他们讲那女孩从席子里抱了出来,放在台上。那孩子闭着眼,一动不动。又有几个妇人上来,将那孩子的衣服脱了,用一块布裹着。这寒夜森森,那孩子却好似没有声息般,任由他们行动。

白鸩总觉得这女孩儿有点儿眼熟。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这就是,今日在枫树林荡秋千的那孩子。

主持祭祀的男人又说了一段冗长的词,最后倒了一杯酒,将清酒洒在那孩子身上。做完这一切后,几个人上前来,抱起那女孩,将她放入了锅中。那孩子在滚烫的水中翻滚了一下,沉入水中,期间没发出一句声响。接着又有人用盖子盖住了那口锅,然后那群红衣村民又开始,伴着乐调,围着这口锅跳舞,口中念念有词。

白鸩大吃一惊,差点惊叫出声。她万万没想到,这水祭,竟然用人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