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更加不想理他了：“吾未见厚颜无耻能胜君者也。”

谁料苏思武听了这句话竟也不恼：“我就当你这是夸奖了。”

陆柒此刻觉得只有城墙能和苏思武的脸皮厚度一较高下了。

两人溜溜哒哒地走回家中，惊奇的发现棺材铺门口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陆柒觉得有点眼生，苏思武一眼却认了出来，他在陆柒耳边低声道：“是崔夫人。”

陆柒立刻开门说道：“夫人请进。”

崔夫人先进到院子里，随后陆柒和苏思武也跟了进去。

因为此事较为隐秘，故而对话是在陆柒房里进行的。

摘下面纱的崔夫人看上去去色不错，之前笼罩在她眉目里的愁云已消失不见，她的眼睛稍微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的。看来酒馆里食客们说的消息是可靠的。

陆柒觉得，崔夫人能哭得如此真切，有一种可能是演技太好，还有一种可能是联想到几十年的压抑悲苦，情难自禁有感而发，不过两者兼而有之也是很可能的。

崔夫人取出一叠银票给陆柒：“陆姑娘请过目。”

陆柒数了数，总共有一千两，她惊讶地看向崔夫人：“用不了这么多，我也没付出多少成本。”她拿出一张，剩下的推向崔夫人。

崔夫人又把银票推回来：“陆姑娘，这是你应得的，你为我了却一桩心事，家产不必担心落入他人手中，一千两银子并不多，你就收下吧。更何况，解忧坊的记录上，我写的支付酬劳就是一千两。”

听崔夫人这么说，陆柒只好把钱收下：“夫人放心，这件事今后将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崔老爷不会知道。”崔夫人肯花一千两这么大价钱，一方面说明她对结果非常满意，另一方面，代表她想用这笔钱让此事销声匿迹。

解忧坊表面上看，是一家人们下赌注或者买消息的地方，实际上，它经营着为陆柒从事的这种行当搭桥牵线的业务，有雇主打探能接单的人选，事成之后雇主在账簿上写下酬金数目，接单人收到钱后取出酬金的十分之一给解忧坊。每一单都由解忧坊经手并严格保密，除雇主和接单人外，其他人无从知晓。

既然解忧坊账簿上已有记录，陆柒为了方便省事以及安崔夫人的心，只得收下这一千两。

“我就知道，陆姑娘是聪明人。若我当初有你这般机智，想来也不会忍气吞声三十年。”崔夫人望着陆柒那张年轻的面庞，想起自己流水般逝去的光阴，轻轻感叹道。

“夫人一直都是明白人，只是崔老爷不懂您的心罢了。”

崔夫人闻听此言略有诧异：“你不觉得我是个心肠歹毒的坏女人吗？”

“我不这么认为”，陆柒摇头笑道，“我很能理解您的感受。您只是在保全自己应得的东西罢了，而且您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孙所做。如果心肠歹毒，就不会容忍丈夫纳妾，就不会苦守房间暗自垂泪，就不会在与丈夫感情破碎的情况下相安无事三十年。崔老爷最困难的日子是您陪他一起度过的，可他有了荣华富贵就置您于不顾，还想让小妾所生的儿子分走您辛苦赚下的家业，换做其他女人，也会承受不住的。”

崔夫人眼中隐有泪花闪烁，她知道这两天自己流的泪太多了，但现在听到陆柒说出自己的心声还是控制不住。

“人性是很难经受住考验的，老爷他从前待我很好，不过那也只是从前了。我向来不屑使手段和妾侍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可为了弘儿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我们母子打拼下来的家业拱手送人，我想让老爷知道谁才是待他最真心的人。”崔夫人渐渐止住了眼泪。

陆柒心里很同清崔夫人，与丈夫患难共苦，却抵不过流水的红颜，还要被分走一手打拼的家业。那些贪慕虚荣夺人丈夫的女子固然可恨，可归根结底，她们也不过是男权社会下以色事人的产物罢了。最该被唾弃鄙夷的，不正是那些朝三暮四心猿意马的男人么？永远不知满足，永远贪爱着最新鲜的颜色，而那些逐渐老去的，零落成泥的，又有谁来呵护？

大家都说崔氏夫妇感情甚笃，可若真感情甚笃，为何又有了后来居上的二姨娘和三姨娘？

陆柒出言劝慰道：“从始至终，这一切都是崔老爷的决定。假死是他自己选择的，二姨娘和三姨娘是他赶走的，夫人您只是雇我们把路线画出来，每一步都是崔老爷自己走下去的。而且二姨娘这些年中饱私囊，后半生日子不会难过，听说三姨娘也得到了一笔钱是吗？”

崔夫人点点头：“她们两个原来的一切财物老爷都没有收回，给青依的那笔银子足够她生活了，只要她不大肆挥霍。”

陆柒见崔夫人的情绪好了不少，说道：“既然如此，您心里也应看开才是。崔老爷经此一事，若今后再不纳妾，您和崔大少爷在他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

“你说的对，我终于可以舒心地过此余生了。这件事，老爷不会知道，弘儿也不会知道。”崔夫人整理仪容，重新戴上面纱，准备向陆柒告辞。“陆姑娘，多谢你为我做这些。”

“不必客气”，陆柒起身送崔夫人。

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崔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那位苏公子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托付终生。”

陆柒刹那间有点不知所措，崔夫人好像误会什么了，她连忙解释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崔夫人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推开房门往院里走时，赫然发现苏思武就在隔壁房门口，不知刚才的对话他听见了没有。

苏思武向崔夫人深点头：“您慢走。”

崔夫人点头而笑：“告辞了，苏公子。多谢你的帮忙和倾听。”

“没关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苏思武态度十分谦逊。

陆柒和苏思武将崔夫人送到大门外，看着崔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陆柒喃喃自语：“她会幸福的。”

一抬头，发现苏思武用一种很不友善的目光盯着自己，陆柒料想那句“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准是听到了。

“我当真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吗？”苏思武凉凉的声音从陆柒头顶上方传来。

其实陆柒说完也觉得不妥，这话听起来很是伤人，当下承认也不是，解释还怕越描越黑。

“那我告诉你，我和你是亲家关系。”苏思武有点不开心的小情绪。

“亲家？为什么是亲家？”陆柒听得云山雾绕。

“因为你是我儿子他丈母娘啊。”苏思武把那个唤作“旺财”的泥娃娃摆在陆柒面前。

陆柒一脸纠结：“你居然认泥人当儿子？幼不幼稚。”

苏思武鼻子一哼：“我乐意。”转身大踏步回了自己屋里，留陆柒在原地哭笑不得。

她想起怀里揣的那叠银票，走过去敲了敲苏思武的房门，一个官老爷唤狗腿子般的“进”夺门而出，陆柒推门而入，苏思武正在桌边闭目养神。

陆柒知道财不外露的重要，所以进来之后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她数出六张银票放在桌上说道：“崔夫人给的酬金是一千两，我得给解忧坊一百两，剩下的九百两你六我三，这次基本上都是你完成的。这么分有意见没？嫌少的话我再给你加钱。”

“不要，你都拿回去吧。”苏思武面对着六百两银票看都不看一眼，画风清奇的让陆柒产生此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他是太有钱了见过大世面所以不在乎六百两呢，还是不知道六百两对寻常百姓是什么概念天生不爱钱，陆柒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苏思武见陆柒仍杵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复开口道：“这单生意本来就是因你而来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不过跑个腿说些话假充好汉，在崔府白吃白喝了几日又拿了崔老爷一袋子钱，这些已经够了。”

人们常说“有钱不拿是傻瓜”，陆柒十五年来头一次遇上这么位视金钱如粪土的，想来自己运气太好，她觉得假若天底下的匪寇贼人都跟苏思武一样，那每年死于分赃不均窝里斗的匪类将会大大减少。

陆柒认真地打量了下苏思武，发现刚才的比较十分不恰当，以苏思武芝兰玉树的风姿人品，如若为官必是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你还是留着当老婆本吧”，陆柒真心建议道。

不料苏思武轻声笑了起来，他指着自己那张好看的脸问道：“你觉得以我的长相娶老婆非要用钱吗？”

陆柒虽然不怀疑这个可能性，却再一次被此人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你总不能让你未来娘子跟你喝西北风吧？”

苏思武无奈一叹：“你这人怎么如此实心眼，非逼着我说什么心里话？我说我不想娶妻你信吗？倚松林观云海，借清风慰明月，四海为家无牵无挂，我又何必拘泥于千人行路。”

难怪他一副诸事不上心的模样，原来早就决心踏入了光棍之路的康庄大道。陆柒没有强人所难的毛病，也不打算改变苏思武的人生观，说了句“不要拉倒”，拿着银票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苏思武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