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栖在河岸上，吹得江岸两旁商户的油布嘶嘶作响，夜色在枯燥的潮水起落声里变得无比稠浓。一艇夜航船在漆黑的陵江河道中朝着梅城的码头缓缓驶来。

“唉！如今，连县城的王四爷都没有办法，看来村子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劫。”

凌晨无奈地叹息一声，漫无目的地看了看四周。他的神色无助，黯然失神的脸庞上，隐约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嗟叹：“不过，就算回去是死，我也要与爷爷在一起。”

此刻，偌大的码头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白天十分喧闹的码头上竟一下子阒静了许多，只有远处驶来客艇的划水声吱吱呀呀地响着。

凌晨随意地扫了一眼码头的一个微微不起眼的角落，一直蜷缩着身子呆在那儿的人似乎正在酣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凌晨朝那人移了一步，脚下发出吱吱的轻响。

“啊？！”

这时，凌晨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那蜷缩在那儿酣睡的大约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乡野汉子，头发蓬松，像丛丛野草一样在头顶随风乱舞。杂乱无章的眉毛下面，却有着一对如同刀锋一般的眼睛。

两人对视着，都不动声色。凌晨暗自摸了摸怀里的包裹，隔着几层油布包着王四爷托他带回村子的那把刀。一番摩挲后，凌晨的拇指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了几下。

呜······呜······呜······

嗖······嗖······嗖······

几声哨响在夜空掠过，尖利而长短有序，令人悚然。紧接着，原本十分寂静的码头上忽然起了骚动。

“不好，有劫匪啊！”

随着报警的声音刚落，几枝长长的羽箭已经牢牢地插落在了地上。码头上的三个脚夫一瞧眼前的情势，直吓得腿肚子发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在口中念叨着“大人，饶命”的话语，其余的八九名客商也显得极为恐慌，却又不敢高声言语。

敢到梅县的码头来闹事，决计不会是一些寻常小打小闹的乌合之众。

见凌晨一副害怕的模样。那乡野汉子咧开嘴，朝凌晨的脸庞上用力地捏了一下，笑道：这位小兄弟，怎么一副这般模样。不过区区几个山野小毛贼而已，你看我是如何收拾这些害人虫的。”

嗖······嗖······嗖······

“杀······杀······杀······”

码头不远处的芦苇丛中，突然冒出来二十余艘乌篷船，船上整齐划一地站立着百余号人，虽也是衣衫褴褛，与寻常的山贼却有云泥之别，无比雄浑的气势，如同一支真正的军队。

一个胖胖大大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一身的华服，胖胖的脸上笑得非常诚恳，手中慢悠悠地摇着一把鹅毛扇。他微笑着说：“各位乡亲父老，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还能相见，实在是有缘啊！在下不才，乃姓独孤，单名一个“寒”字。”

被团团围住的客商们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是独孤寒！这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独孤寒！梅城的传奇人物，当年的商家巨富，如今的梅城匪帮大管家，号称旗下掌控着陵江匪帮的八千精锐水鬼的独孤寒。”

此刻，凌晨摩挲着自己手中的刀，看着周围的这些一脸煞气的劫匪，不由地苦笑了起。而那乡野汉子抚摸着手中的宝剑，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的水匪，不屑地笑了笑。

独孤寒，他也有过耳闻。他出自淮安府的上官世家，淮安府有名的剑痴上官鸣。他知道十五年前的陵江大汛，官府为了保住中都凤阳府和下游淮安府，下令在三处决堤泄洪，一下淹了五六个县，数十万流民四处逃难，附近自然是盗匪四起，不过都是乌合之众。这些货色，自然不是训练有素的官府军队的敌手。原本，在官军的武力镇压下，陵江水道的匪患已经逐渐好转，大有平息的势头。

可是，自从梅城的独孤寒落草为寇之后，那些流民盗匪竟然在独孤寒的操持下，逐渐形成了气候，纵横陵江水道八九年的光景，官府竟对他们一直无可奈何。

上官鸣轻轻拍打了下已经失了神的凌辰，接着走到人群的前方，眉脚轻轻一扬后，指着那些已经上岸了的水匪，开口笑着道：“你们快滚！爷爷不想杀你们，你们想留下左手还是右手？”

在一众水匪的哄笑声中，他的剑从鞘里飞出来，闪电一样在空中划过。一片哐啷声响，当先一排劫匪的刀杖便落了一地。

此刻，上官鸣的剑就像一支泼墨狂草的大笔，肆意从容且极富韵律地点动跳跃，从水匪的人丛之中不断地掠过；剑光飞掠后，一连串惨叫声此起彼伏。血光与剑光共舞。一眨眼，约莫七八只手臂便跌落在地上，全是右手。

见此情景，独孤寒与身边一位独眼龙交换了一下眼色，神色显得甚为遗憾。伴随着独眼龙的一声号子响后，水匪们得了指令，立即一哄而散。

上官鸣一愣，颇为意外。毕竟，独孤寒在陵江水道的名头很响，没想到竟然不肯迎战。连躲在人群中的凌晨也想不到，竟可以如此轻松过关。

码头上，等船的这些人本来已被突如其来的江匪吓破了胆，这时方才醒悟了过来，一齐大声地喝起彩来。上官鸣仔细地擦拭着剑身，面上犹带着不足之意，好似被勾起酒瘾的酒徒，却只喝到了半碗醪糟，显得意犹未尽。上官鸣自幼生长于淮安府的上官世家，从小便沉迷于剑术，淮安府各大名家的剑术，他都有精研，甚至还曾经仗着世家子弟的身份，到过一些求仙问道的宗门中，朝一些仙者学过一些剑法。至于最擅长的剑术，当然是家传的。

一个穿着还算华贵的商人模样的人走到上官鸣的近前，一脸谦卑的笑，拍着手称赞：大侠真是好身手，大家伙想凑点银两，请大侠喝杯薄酒，聊表一下心意。不知，大侠是否赏脸呢？”

闻言，上官鸣连连摆手，极其不耐烦地说：不喝不喝。我向你打听一个地方，卧牛村应该怎么去。”

那客商见上官鸣这般无礼，竟当众直接拂了他的面子，当即脸色阴沉了下来，却又不敢发作。却有另一个客商接口道：这位大侠有所不知，今年的这一趟大水，把梅城附近四个镇子十几条村都淹了，那卧牛村也在其中。现在那里已成了一片汪洋，而那落凤村也就此消失了，再不会有人居住了。卧牛村的村民就算还有没淹死的，恐怕也早跑光了。”

上官鸣听了，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族中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没有半点的眉目，也不再理会那几个客商的言语，焦躁地收了剑。

那客商瞧见上官鸣的脸上布满忧色，迟疑了一下，逐又开口道：”恕我冒昧，敢问大侠要找的是什么人？我们好歹也是在此地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上官鸣的心中一喜，忙脱口道：我要找一个老朋友，家住本县的卧牛村，名叫“上官锋”。不知，可曾相识？”

客商微一皱眉，道：“上官峰？我只知道卧牛村的村民姓牛、马、张的居多，至于大侠说的这位“上官锋”，我确实没有半分的印象。”

凌晨一直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当他听到“上官锋”三字，两道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带着些许警惕之色朝着上官鸣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