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勒富河源
作者:夜停灯      更新:2019-10-28 05:45      字数:2190

叶添添觉得,有些时候还是慢下来比较好,太快了未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比如说,他刚才还在海里游泳,享受着……不算特别温暖的太阳,浑身上下全无赘余,现在就裹得像头冬眠的熊,站在深山老林齐腰深的雪地里,还没干透的头发全结了冰,一根一根特别精神地在风中颤抖。

这么极端的反差,他觉得自己接受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套了高领毛衣,把风帽的扣子扣严了,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

他太难了,真的。

由于坚持要用自己的装备,他只带了一双毛线手套,被这山里的风一打,秒透,几秒之后他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指头了,只能把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取暖,但这样一来,保持平衡又变得很困难,齐腰深的雪地里使不上力气,一个不注意就会向前栽倒,在扑了五次之后,他终于感受到了绝望。

所以那个森林之王呢?

德尔苏呢?

既然叫他过来,能不能尽一下地主之谊啊,让他一个人在这雪地里爬算怎么回事?

虽然江小白之前说要让武罗和何生一起陪他过来,但武罗不喜欢玩水,在刚到海边的半个小时内就溜走了,找她回来还要费点力气——据说她看中了人家的公园,死活不肯走。

何生就更不用说了,河区总权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天的公务堆积如山,表示她会自己看情况过来的,寸步不离的跟着就算了吧。

所以结果就是,目前,他还只能一个人在这里跋涉。

叶添添满腹怨气,有心不走了,但是站着觉得好惨,坐下呢,周围全是雪,他还担心自己坐下就起不来了呢。

就算没个人招呼他一下,能不能告诉他到底要去哪儿?

他是上山,是下山,是爬坡,是过河,能不能给个明白话?

随着他的呼吸,一团一团凝滞的白色雾气出现在口鼻前,半天才消失在空气里,尽管大雪封山,但这山林中其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寂静,并不是每种动物都刻意像熊一样冬眠,绝大多数动物都还是需要正常生存的,所以这山只是表面安静,静心一听,全是躁动的生命。

在雪里走路,耗费的体力是平地的好几倍,在根本迈不开腿的雪堆里走,就更不用说了。

叶添添的体力很快消耗殆尽,只能以一种非常缓慢地速度向前蠕动,大口喘气,同时吸入带着冰碴雪粒的寒冷空气,刀子一样的风从他裸露出来的脸上刮过去,他一开始还觉得疼,后来就麻木了,全当没有这回事。

他趴在一棵粗大的风倒木——即被狂风吹倒的树木——上,双手攀住粗糙的树皮,艰难地翻过去,然后靠在另一边暂作休息。

难怪这地方是原始森林了,随便一棵风倒木就要靠爬才过得去,由于衣服的过于厚重,这个爬的难度又相应上升了,他一回忆自己刚才的动作,就会想到《背影》里面那个笨拙缓慢的身影,觉得跟自己真是毫无二致。

他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下午,冬日的夜又格外来临得早,他才刚刚感到阳光有些暗了,很快阴影就笼罩了大地,周围本来是茂密的针叶林,奇怪的是全都没有叶子——冬天树落叶本是常事,但当落叶的是松柏的时候,就不正常了。

夕阳将影子拉的极长,周遭林木的阴影重重叠叠,上面又带着种种的奇形怪状的枝干,配上愈发阴沉的天色,穿过山穴发出的呜呜尖啸的寒风,都把这里渲染的如鬼片一般渗人。

他此时就在一个峡谷中,但距离谷底还有一点距离,两边的山脉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陡峭高大,给人压抑的窒息感,那些就在悬崖边、却还巨大无比的石头在风中,就算明明没有晃动也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掉落的危机感,叶添添大致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判断这里很有可能是勒富河的河源。

他当然没来过这里——靠看的是没有用的,他并没有这种本事,他是猜的。

在听了德尔苏的故事,甚至还梦见了他之后,他跑去旧书网买了一本《在乌苏里的莽林中》,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确保自己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没有任何误差,这才决定答应天使的请求。

勒富河的河源,就是德尔苏·乌扎拉第一次出场的地方,也即是他与作者初次见面的地方。

他特意把里面提到的地方都去查了一遍,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勒富河的河源,很遗憾,现在已经不属于中国了,它属于俄罗斯,但在德尔苏还活着的时候,这里还属于中国,《清一统志·吉林一》中说,勒富河“在宁古塔城东南七百九十里。源出扎哈哩冈,西北流,折东北,入兴凯湖”。兴凯湖本来是中国的内湖,现在也变成中俄的界湖了,乌苏里江本来属于中国,现在也成了中俄的界河——每当看历史书,这样的事情总是少不了的。

鉴于天使们说这里其实是德尔苏的记忆世界,他有理由怀疑德尔苏不会像波塞冬一样突然出现,而是和他当年一样,做一个真正的普通人,老老实实靠腿走过来,以当年遇见那个俄国人的方式来遇见他。

如果他猜测的不错,等他下到谷底,今天晚上可以看到那位森林之王了。

只不过,在雪中行走实在太耗费体力,他现在就想瘫在地上睡觉,反正积雪上很柔软,而且就算下了谷底,一切也还是未知数,德尔苏是主动去寻找阿尔谢尼耶夫的,那他要是不来找,他怎么办呢?

叶添添痛恨这种没有计划、只能靠碰运气的行事方式,但是没有办法,眼下除了这个算不上方法的方法是他唯一能做的,哪怕碰运气,也是这样做运气会好一点。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挪动已经沉重地像灌了铅似的双腿,格外亲切地想念起武罗……和她那匹豹子起来。

要是现在有只金钱豹能带着他直接下到谷底该多好啊。

他一路发散思维,努力让自己忽视疲惫和寒冷,终于在太阳落下山坡很久、四周彻底漆黑寂静时,到达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