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龙归大海
作者:重楼阁主      更新:2019-07-22 21:56      字数:3417

几天之前,李实还只是一个官衔微不足道的七品官,但一道圣旨任命之后,他就成了礼部侍郎……礼部侍郎,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若按品级来算,从七品官升三级,为正六品,再升三级,从五品……出使之前,李实拿着大明朝的国书,去找到了代宗朱祁钰的亲信太监兴安,向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展示问询了一下关于国书内容的问题……李实的小心行事,换来的是一顿训斥:“拿着国书上路吧,管那么多干什么!”——李实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轻车简从、历时数月……七月,在朱祁镇的苦苦期盼中,礼部侍郎李实在大漠深处和朱祁镇见了面,在他那个破败寒酸的帐篷里。李实环视了一下帐篷里的环境,呼吸之间,又忍不住的摒起气息,难以忍受那种酸涩的苦味。君臣见面。“太后好吗?皇上好吗?皇后好吗?”朱祁镇涕泪交零,感慨万千。“都好,请太上皇放心。”李实漠然冷笑。太上皇?朱祁镇苦笑。

“这里冷,衣服不够,你带了衣服来没有?”“没带。”“你带吃的来了吗?”“没有。”朱祁镇满心苦涩。沉默片刻,朱祁镇又道:“也先已经答应放我走了,只要能够回去,哪怕是只做一个老百姓!哪怕给祖宗看坟墓也行啊!”说到这里,朱祁镇失声痛哭。李实嗤笑连连道:“太上皇住在这里,才记得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太上皇有今日,只因宠信王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宠信这个小人?”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一个小小的芝麻官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去嘲讽太上皇——不过,是这种场合之下。

朱祁镇放下了无谓的自尊和威严,用澄明瓦亮,露着破败棉絮的衣袖擦拭眼泪鼻涕,抽噎着勇于坦诚错误道:“我用错了王振,这是事实,而今深感痛悔……”“”既然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呐?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今日当着臣下的面像个女人一样哭泣,却又是何必?哼哼哼哼……”李实结结实实地把太上皇训斥了一顿,便离开了他的营帐。

戒备森严、富丽奢华的大帐里,李实见到了也先,他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向他呈上了大明朝的国书,内心中忐忑不安,惴惴不已:自己这礼部侍郎的官儿究竟能不能够有命做得下去,就只看瓦剌太师也先看过国书之后的心情了:我大明辽阔,人口众多,之所以不去打你,是怕有违天意,听说你们已经畏惧天意,朕很满意,所以派人出使……

李实内心不住祈祷中,仿如奇迹——看完了国书,也先并没有生气:“怎么国书中,并没有提及接朱祁镇回去的事呢?”李实擦了一把冷汗,但却仍是止不住瑟瑟抖颤,对于也先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既不知道,也没办法回答……李实回去了,他一路上的心情,就像是展翅自由翱翔在篮天之上的雄鹰——是的,是雄鹰,他本来只是一只麻雀,但现在成了雄鹰!

这次不但升官,还出访见了回世面,骂了一把太上皇……但朱祁镇却还在大漠中等待着。也先却并不糊涂,他从李实的反应中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朱祁镇除了在这里浪费他的粮食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于是他决定再派一批使臣出使大明,务必把这个累赘丢出去。

情况出现了戏剧性的颠倒。如今的也先只是想从国与国之间的体面上得到一个说法,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送那个废物回去,但,他之后先后六次派出了出使团,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也先真的急了——瓦刺部落的真诚,却让朱祁钰很是感到头疼,大臣们又议论纷纷……

朱祁钰无奈之下,只得故伎重演,又给了这个所谓使团一封国书,当然和上次一样,这封国书也压根没提接朱祁镇回来的事情。这次朱祁钰随意指派出的官员,名字叫做杨善,都察院右都御史,其实也并不算是个多么大的人物——这也正是朱祁钰挑选他去的原因之一。

杨善这次来,同样没有带什么东西,要说带的话,他只是带了一张嘴而已。“你们的国书上,为什么又没有写要接太上皇呢?”也先话语中的意蕴,特别强调了那个又字。杨善吃饱喝足,哈哈一笑道:““这是为了成全太师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太师自己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在国书上写出来,太师您不就成了奉命行事了吗?这可是大明的一片苦心啊!”

听到这里,也先大喜过望。可是这时,帐下有也先的部属出言叫嚣道:“你们怎么不带钱来赎人呢?”“太师不贪财物,是男子汉,必当名垂青史,万世传颂!”也先摆手制止属下继续盘问的话头和兴趣,起身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杨善,说得好!”他苦心等待之下,终于找到了送朱祁镇回去的最合适的理由——虽然那只是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回归的前夕,伯颜帖木儿陪着朱祁镇一路相送,一直到了大明朝的疆域附近,再往前走,他随时都有被抓住的危险。伯颜帖木儿拉住朱祁镇的马头,声泪俱下:“今日一别,何日方得再见?珍重!”………………………………………………………………………………………………………………………………………………………………………………………………………………………………………………………………………………………………

杨善立了大功,但他得到的封赏只是从右都御史转为左都御史——因为他带回来了一个当今皇上不想见到的人。无论朱祁钰是如何想法,但至少朱祁镇的心情是非常好的,他回家了!关于如何迎接朱祁镇回归的仪式上,朱祁钰和大臣们的意见很难达成统一。

有人道:“奉迎宜厚,主上当避位恳辞,而后再受命,如唐肃宗迎上皇故事。”又有人道:“礼失而求诸野……”还有人道:“先祖理制,三纲五常,岂可崩坏……”朱祁钰恼羞成怒之下,终至大发雷霆:“将那说退位让贤的给我抓起来,打入天牢……仪式从简之事,乃是朕遵从太上皇书信嘱托,具言迎驾礼仪一切从简,朕怎能轻易违之?难道你们以为朕愿意破败理制,遭人诋毁吗?第从朕命,无事纷更,若再有胡乱荐言者,当如那人一般论处!”

一抬轿子,两匹马,将太上皇朱祁镇接回了景泰帝朱祁钰为他特意指派的寝宫——东华门外一处十分荒凉的破房子。但朱祁镇并不在乎,大漠的风沙,也先的屠刀,喜宁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够承受的?再次见到那久违的亲人,曾经风姿绰约、明眸善睐、仪态万方的钱皇后,朱祁镇不由哽咽愧悔不已——她哭瞎了一只眼睛,腿也瘸了一条……

朝堂之上,百官上书,要求参拜太上皇。朱祁钰一意而否决: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参拜!不过,对于朱祁镇安全防卫方面的事情,朱祁钰做的还是颇为用心——他派遣了若干对朱祁镇不满的人来服侍他,派出锦衣卫把南宫内外严密包围。为了他的生活能够安静,不受打扰,他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去看望他,他的所有生活用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时送去。

王直、胡滢等大臣前去看望,均被忠诚的守卫给拒之门外。不只是大臣们,朱祁镇自己也意识到了一个现实到不能在现实的问题——他只是一个囚犯。面对这种心酸凄凉的境况,朱祁镇却并没有表现的悲观绝望,他黯然一笑,在皇权游戏的面前,亲情又算是什么?

朱祁镇十分平静,就算他的生活必需品都不能保证,他也没有闹事。他没有向朱祁钰提出什么要求,因为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没有用。他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迫于生计,钱皇后做起了手工活,托人拿出去换点吃穿用品——生活清苦,但朱祁镇表现的很是满足和欣慰,能够和至亲至爱、对他长久以来不离不弃的女人在一起相偎厮守,他此生已别无它求……

他们生活中仅余不多的乐趣,就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聊聊天,说着彼此体己关切的话……可是,就连这样简单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愿让他过——大树被砍掉了。朱祁钰给出的说法其实也很合理:树荫会隐藏刺客,这不利于太上皇的安全防卫。

朱祁镇默默地忍受着,依然以他诚恳真挚的态度去对待他身边的人,慢慢地,那些被安排来监视他的人也被他的真诚和处变不惊打动,成为了他的朋友……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朱祁钰打算废掉皇太子朱见深,把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换成自己的儿子朱见济。只有那样,他才能安心在这张龙椅上坐下去。

不久之后的一天,朱祁钰召集内阁成员开会,会议的内容并不难猜测……五月,皇太子朱见深被废。十一月,朱祁钰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的儿子,帝国的未来继承者朱见济去世了。立太子的事情,又一次被提上了日程。朱祁钰急眼了,由于国事操劳,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疑心也越来越重。

不久之后,他害怕的事情来了,两个不识时务的大臣上书,要求复立太子朱见深: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上皇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朱祁钰暴跳如雷,当即下令,将二人抓捕下狱,严刑拷打,并要求他们说出和南宫之间有何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