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如玉的纸张，坚实厚韧，而且吸墨极好，林河便只试了一笔，就知道徐渭让人送来的宣纸很贵，比起他在项家当铺作画时用的纸还要好。

这样的纸张，自然是不能拿来写东西，因为林河觉得太浪费，至少现在的他还没资格如此挥霍，而且纸张都这般好，想来那些送来的颜料也不会太差，所以他决定用来画画。

只是画什么，让林河有些犯难，他脑子里后世的名画有很多，以他现在的笔力模仿也是似模似样的，关键是一些作画的技法，这时候都还没有出现，如果徐渭这个书画大家来找他，他倒是都能说出一番理论来，毕竟以前也学过美术史，只是他一时想不好要不要这样干。

“算了，还是先画幅应景的梅花图试试颜料！”

林河自言自语间，已是开始磨墨，徐渭让那书吏带的话他也听了，估计那些倭寇确实要来攻打平湖，如今城外都不算太平，他要是现在回去，没有人护送肯定不安全，还是安分地在平湖住几天，等情况明了再回去。

……

县衙大堂，早就被改成了总督衙门的行辕，胡宗宪是直浙总督，整个浙江的军政大权都在他手上，而他也不像一般的文官那般孱弱，几乎每次战事他都是亲临前线督战，哪怕是俞大猷这样纯粹的武将见到他也是心里发憷。

“混账，倭寇的船队都到了乍浦，刘恩至的水师在哪里？”

大堂主位上，胡宗宪大怒，锦衣卫早有消息禀报，徐海在日本招兵买马，船队早已出海，要来攻打嘉兴府，而最有可能登陆的地方就是平湖，所以他才让戚继光的新军驻防平湖县，同时加强了乍浦的防御，还让水师提前做了准备。

大堂里的官吏将领都没敢吭声，这一次总宪大人提前得了锦衣卫的消息，就是打算在平湖给徐海所部倭寇重创甚至于全歼，但谁能想到的是徐海的船队都已经出现在乍浦港外了，可是自家水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戚继光在堂下也是皱着眉头，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徐海这一次出动的规模足有八千人，虽说里面真正能上岸作战的倭寇不会超过五千，但人数也超过了官军。

戚继光知道，原本总宪大人的计划是让水师在海上埋伏，如果倭寇上岸进攻乍浦，那么水师就择机进攻，到时候倭寇军心大乱，他就可以率领三千新军直接进攻乍浦的倭寇，若是配合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全歼上岸的倭寇。

能在堂上的全是胡宗宪的心腹，看着因为水师不至而大动肝火的胡宗宪，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徐渭，目前也只能指望这位文长先生能安抚住总宪大人，不至于把火发到他们头上。

“大人，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联系上刘恩至的水师，倭寇有舟船之便，一旦发现乍浦城防顽强，只怕会扬帆远去，攻打他处。”

徐渭在众人的目光中，朝胡宗宪沉声说道，倭寇最大的优势就是来去不定，让官军被动防守，疲于奔命，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准确的情报，可以埋伏倭寇的机会，谁能想到居然是水师这里出了岔子。

如今的水师将领是嘉湖分守道参将刘恩至，也是这几年在海上和倭寇打仗时能屡次取胜的宿将，一向听从军令，用兵稳健，徐渭不认为刘恩至这样的宿将会违抗胡宗宪的命令，贻误战机。

胡宗宪强压下了怒火，然后看向了堂中的戚继光，“戚继光，你速派飞骑前往水师驻地，告诉刘恩至，本宪要他的水师明日必须抵达乍浦。”

“是，大人。”

戚继光大声应道，然后便立刻出了大堂，如今城外已经有小股的倭寇出没，驿站已经不能用了，还是得派遣军中的哨骑才比较稳妥。

就在戚继光离开不久，刘恩至的信使到了，而他送来的消息让胡宗宪勃然大怒，“刘远这个匹夫，他怎么敢？”

刘远是如今浙江的总兵官，作为一省总兵，他虽然地位不如胡宗宪这个直浙总督，但却是刘恩至的顶头上司，总督府的命令和刘远的命令互相冲突，刘恩至根本做不了主，更何况刘远亲自派了心腹家将，要他前往松江府防御倭寇船队。

刘恩至一边磨磨蹭蹭地上路，一边却快马派了信使来平湖报信，他这回也算是豁出去了，此举事后若是被刘远知道，他等于是直接得罪死了这个顶头上司。

“回去告诉刘参将，让他立刻率领水师前往乍浦，刘远那里，那厮若是敢找你家将军的麻烦，本宪自会挡下。”

对于刘恩至的投效，胡宗宪自然接纳，更是给了来报信的信使一颗定心丸。

“文长，你速代我写一封公文派人去戚继光那里，让他改派飞骑去刘远那里，斥责刘远。”

对于刘远，胡宗宪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个同是严党推上来的浙江总兵，已经不能用无能来形容了，就是一头猪都能比他干得更好。

“总宪，现在斥责刘远没有意义，反而会让他有了提防。”

知道胡宗宪在气头上，徐渭皱了皱眉，还是出声劝阻道，胡宗宪身为总理直浙地方军政的总督自然可以行文斥责刘远这个总兵，但是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用，还是想办法把此人从浙江总兵的位子弄走才是正理。

看着徐渭说话时脸上的那种狠色，胡宗宪瞬间明白了这个谋主的意思，现在行文斥责只是一时之快，根本动不了刘远，不如等有机会了才和刘远算总账。

这时的大堂里，其余人早已退去，原本在屏风后面听着的沈科也走了出来，他的双眼通红，昨夜和林河深谈后他一夜未睡，后来胡宗宪升帐听事，便也让他在后面旁听了。

“总宪，刘远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刘恩至驻防松江，不妨让锦衣卫去查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沈科的声音阴沉，他对于只会贪钱克扣军饷的刘远极为不满，当年在京师，俺达都打到了京师城下，朝廷拨下的银两，那些官员将领依然还敢克扣，导致军无战心，这刘远就任浙江总兵之后，干的事情就是捞钱。

“子美的意思是？”

胡宗宪看着满脸杀气的沈科，心中也是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好友居然对刘远动了杀心。

“刘远通倭的话，谁都救不了他。”

“总宪上任之后，固然杀鸡儆猴，吓住了不少人，可是这还不够，哪怕总宪有依靠严党之处，但也要让严党的人知道，这浙江剿倭的事情到底是谁说了算？”

“更何况赵文华和刘远不睦，总宪对付刘远，赵文华也必定会落井下石。”

“我实在想不到总宪还有比刘远更好用来立威的人选了。”

沈科的一番话，不但让胡宗宪大吃一惊，就连徐渭也没想到平时儒雅方正的沈科居然会有这样深沉狠辣的心机，不过徐渭觉得沈科说的确实很对，没有比刘远更好的立威对象了，若是连一省总兵都被杀了，下面哪个军将还敢对总督府的命令阳奉阴违。

“刘远真的会通倭？”

“刘远通不通倭不重要，重要的是总宪觉得此人活着有利还是死了更好。”

毕竟是一省总兵，胡宗宪仍旧有些犹豫，可是徐渭的话让他彻底下了决心，刘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匹夫必须死。

“子美，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做？”

以通倭之名弄死刘远既然是沈科出的主意，胡宗宪也很想知道这个好友打算怎么做。

“锦衣卫那里，只要让他们去查就行了，不必做多余的事情，到时候看看锦衣卫能查出些什么东西来再做打算。”

官场上杀人，有时候证据并不重要，关键的是要让皇上觉得刘远该杀，沈科这些年想得很明白，严党为什么能屡屡诛杀异己，就是因为他们抓准了皇上的心思，刘远通倭的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干的事情妨碍到了剿倭，那他自然就是通倭的逆贼。

胡宗宪也是官场上厮混久了的，沈科的话一说出来，他就明白了，去年他的前任张经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赵文华一封奏折倒果为因，硬生生把自己打的败仗和张经打的胜仗说成是张经养寇自重，最后皇上大怒之下处死了张经。

“子美，没想到你……”

一番话决定了刘远这个浙江总兵的生死后，胡宗宪看向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沈科，心里面觉得这个好友如今才真正适应了这个官场。

沈科没有说什么，和林河的两番交谈，林河的一些话让他也很是认同，对于坏人不必讲道义，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徐渭看着沈科那种眼神，却是没来由地想到了林河，这个少年身上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想到两人之间的交谈，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时他被林河所描绘的一切所震撼，内心深处有了种想看到他做成那些事情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