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四、楚楚
作者:鱼枯me      更新:2019-07-23 10:06      字数:3523

赵惟宪一个人对着净几明窗默默地坐着,郁郁寡欢。良久,寿王赵元侃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柔声说道:“有则,你若烦恼,便不必去了。礼物我代你一并送去。陈王府那边我也自有解释。”

有则是赵惟宪的字,如今可以亲切地叫他“有则”的人,已经不多了。

赵惟宪躬了躬身子,答道:“有劳殿下费心了!”

旋即闭上眼睛,沉沉地思索了半晌,终于睁开眼睛,站起来正了正衣冠,说道:“我要去!”

赵元侃叹了口气。

陈王府,红艳艳的“喜”字贴满了王府的大门、院落、影壁、山墙。唢呐手们跳着,舞者,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将唢呐吹得冲天响。满朝的文武大臣咸来祝贺,诺大的陈王府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司仪高呼一声:“新——娘——到——”

只见王府大门前,一匹高头白马停了下来。马上坐着的,乃是陈王殿下。他五短身材,体型肥胖,留了两撇小胡子,相貌自然与英俊无缘,却也说不上丑陋。加上一身绫罗绸缎,金冠玉佩,显得格外雍容华贵、意气风发。

白马后面,正是新娘子的八抬花轿。只见那花轿通体以黄杨木雕刻而成,轿身左右各自雕了麒麟送子、天官赐福的图案,上面攒出一个四角出檐的宝塔顶,轿子通体以朱漆铺底,饰以金箔贴花,远远望去,金碧辉煌,犹如天宫。

司仪朗声叫道:“三箭定乾坤!”

陈王下马,左右两个小厮,送上一把系了红绸的弓,三支箭。陈王拉上弓,冲着轿子的方向刷刷刷连射三箭,意思是射掉天煞、地煞、轿煞。

射毕,几个丫鬟抱着一条长长的红毯,铺在花轿外面;两个全福的太太走上去,掀开轿帷,将新娘迎了出来。

只见那新娘头戴六尾点翠凤冠,发髻两侧各插了一个点翠珍珠步摇,身上则穿了一件绣长尾山鸡、浅红色袖子的嫁衣。

赵惟宪见此,不禁又是一阵伤神,脸色苍白,喃喃地叫了一声:“楚楚!”可是声音刚出口,就被淹没在众宾客一阵阵响亮的喝彩声中。

人群中,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赵惟宪看,任凭人们有多躁动,丝毫都没有关注新娘子一眼。

没错,正是从芷。她姓杜,虽然身形娇小,心地单纯,却练就一身功夫,一直扮了男装,跟在赵惟宪身边,做贴身的保镖。

从芷见赵惟宪脸色苍白,走过去,扶了惟宪一把,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赵惟宪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从芷的存在。从芷顺着赵惟宪的目光,看了新娘一眼,终于知趣地走到一边去了。

赵惟宪被人群裹挟着往府里面走,失魂落魄地看着新娘在两个全福太太的搀扶下,在众人的簇拥下,迈火盆,过门,在冲天的唢呐声、锣鼓声中,来到正堂之上。

司仪官拖着悠长的腔调朗声奏道:

“一拜天地!”

陈王和赵楚楚携手,向天地三叩九拜。

“二拜高堂!”

陈王和赵楚楚携手,向父母三叩九拜。

“夫妻交拜!”

陈王和赵楚楚各自转过身,面对面,相互拜了下去。

赵楚楚低下头的一刹那,一阵穿堂风吹过来,盖头一荡,她看到了对面新郎满脸的横肉和淫邪的笑容。新郎后面不远处,却立着那个瞠然自失的赵惟宪。

赵惟宪也立刻捕捉到了赵楚楚那热烈却又满是距离的目光。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赵楚楚的盖头又复垂了下来,遮住脸庞。

赵惟宪不由得想起他和赵楚楚往日的时光。那时惟宪的祖父,也就是先皇帝□□赵匡胤还没驾崩,楚楚的爷爷赵普还是□□最亲密、最得力的大臣。两家尚在大宋国开国之前便交好了。楚楚长惟宪三岁,两人常常在一起玩耍,父亲赵德芳每每要去赵普府上,惟宪一定要跟了去,一入赵府便直奔后花园,寻楚楚玩耍去了。因此两人算得是青梅竹马了。

一日,赵惟宪在父亲书房里读了《汉武故事》一书,便兴致冲冲地找到赵楚楚。楚楚正在给她新种的含羞草浇水,惟宪一把拉住楚楚,神秘地问道:“你知道汉武帝呗?”

楚楚瞪大眼睛,狐疑地问道:“是个花匠吗?”

惟宪摇摇头,说道:“笨死了,笨死了!汉武帝是汉朝有名的皇帝!叫刘彻!那你知道‘金屋藏娇’吗?”

楚楚不感兴趣,摇了摇头,提起水壶,继续浇花。惟宪却兴奋地追在楚楚后面,一板一眼地讲道:“这‘金屋藏娇’的‘娇’说的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陈阿娇。阿娇是刘彻姑姑家的女儿,和刘彻自幼青梅竹马。两个人小的时候,刘彻的姑姑抱着刘彻,指着周围的宫女问他;‘彻儿长大了讨媳妇儿,想要她们中的哪一个?”刘彻一个劲儿地摇头。姑姑于是指着自己的女儿问他:‘那阿娇好不好?’刘彻一听,便高兴地回答说:‘如果能取到阿娇,我要盖一个黄金做的屋子给她住!’后来刘彻长大后,果然取了阿娇,做了太子妃,又做了皇后!”

楚楚听完,扬着头,睫毛一闪一闪地问道:“你也要盖一个黄金屋给我吗?”

惟宪点点头,认真地说:“我要给你盖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黄金屋,比刘彻的还要大!”

楚楚脸一红,捂住嘴巴笑了:“可是,我比你大啊。怎么能娶姐姐?”

惟宪笑道:“姐姐就不行吗?阿娇也比汉武帝大!”

楚楚终于浇完最后一盆含羞草,轻轻放下水壶。惟宪一把抓住楚楚的手,细声细语,小声却又认真地说道:“那我们拜堂成亲吧!”

楚楚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甩开惟宪的手,娇嗔道:“不!你还是个小屁孩呢!”

“谁是小屁孩了?”惟宪拉起楚楚,蹑手蹑脚地溜到正堂,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下,没有人。于是拉着楚楚,一起跪在中间。楚楚尚不情愿,惟宪拿捏着强调吼道:“一——拜——天——地——”

楚楚一下子被惟宪的样子逗乐了,她趁惟宪不注意,一把按着惟宪的头,往地上轻轻叩了一下。

惟宪笑了笑,也按着楚楚的脑袋往地上叩。然后吼道:“二——拜——高——堂——”

两人这次倒是相互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地并排叩头。可是,不是你先就是我后,总叩不到一块去。

惟宪吼道:“夫——妻——交——拜——”

两个人转过身,面对面。惟宪正要逗一逗楚楚,一抬头,见楚楚低着头,娇羞不语,于是蓦地一下,自己的脸也一下子红透了。两人齐齐用力向对方拜下去,不想离得太近,脑袋一下子撞在一起。然后各自一屁股坐在地上,相互一望,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谁在这里?”那是管家的声音。

惟宪一跃而起,拉起楚楚,小声叫道:“快跑!”两人于是拉着手,迈着大步逃走了。

赵惟宪苦笑了一声。楚楚今日终于名正言顺穿上了嫁妆,在众人的欢呼下拜堂成亲。可是,新郎却不是自己。

为什么呢?惟宪不知道。

惟宪只知道,在自己懵懂的少年时期,家里发生了诸多变故。祖父□□皇帝驾崩了,叔祖父赵光义继承了皇位,父亲赵德芳、伯父赵德昭都在不久后相继去世。等惟宪慢慢长大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家的门庭早已经逐渐冷落,不复当年了。赵普在经历了最初的沉寂之后,很快又成为新皇帝的肱骨之臣。而惟宪见到楚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可是楚楚是一个势利的人吗?惟宪摇摇头,不,不是的。那么,也许他对楚楚的感情从来都只是单相思吗?不,他不知道。

“有则。别在这发愣了。”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拍了拍赵惟宪的肩膀。他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寿王赵元侃。于是拱手道:“寿王殿下。”

“别看了,都入洞房了。大哥来了。走,我们见他去。”寿王拉起赵惟宪的手,往堂外走去。

“楚王殿下也来了吗?”赵惟宪问道。

“当然了。我大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别人恨他入骨。他却满不在乎呢!以德报怨吗?”寿王凑近赵惟宪,指了指周围,轻声问道,“你发现了吗?这婚礼的规格?”

赵惟宪说道:“除了皇上没到场,几乎是太子大婚的规格了。”

寿王点点头,眉头紧皱:“是啊!可咱们这位楚王殿下愣是不着急。他虽居住在东宫,父皇却迟迟不给他东宫太子之名分;二哥倒是不在东宫,看眼下这样子,却慢慢有了东宫之实!”

赵惟宪沉吟道:“楚王殿下太过耿直。秦王落难,满朝文武大臣皆不敢言,唯独楚王殿下站出来为秦王说话。皇上自然气他不过,便一时冷落了他。楚王倒好,认准了自己没错,竟然称病不上早朝,也不去理皇上了。这一消一长,被陈王抓住机会,火速便上位了。”

寿王点点头:“我们还是得劝劝大哥。他这脾气,只怕早晚还会惹了父皇……”

“你们两个,窃窃私语,又在说我坏话吗?”只见一人跨过门槛,向赵惟宪和寿王走过来,爽朗地说道。

“楚王殿下!”赵惟宪作了一个揖。

“我们在说您心胸宽广呢!现如今二哥这一个婚礼都赶上太子规格了。您倒好,稳坐钓鱼台!”寿王低声说道。

“今日元僖大婚。莫谈政事,莫谈政事!”楚王摆了摆手。

寿王还想说什么,楚王抢先制止道:“莫要一惊一乍的。倘若是太子的规格,父皇能不亲自到场么?”

话音刚落,厅堂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人群一下静了下来,刷刷地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