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十二、玄机
作者:鱼枯me      更新:2019-07-23 10:06      字数:3539

柴衙内是被人勒死的?

“不可能!八字不相交,怎么会是勒死?”仵作大声叫道。

众人齐刷刷地向宋沅望去。

连赵惟宪也吃了一惊,瞪着眼睛喝道:“话莫要乱讲!”

李符却抢上一步,拦下赵惟宪,向宋沅说道:“无妨。你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了?且说来听听。柴衙内是被何人勒死?”

宋沅不慌不忙地说道:“听倒是没听到什么。看却看到不少。至于被谁勒死的,那就得靠各位大人去查了。”

杨安期跳出来叫道:“喂。丫头。少在这里卖关子。知道什么便说,不知道便闭嘴!”

赵惟宪冷冷地往杨安期身上一扫,杨安期赶紧识趣地退后两步。赵惟宪于是把目光落在宋沅身上,说道:“人命关天的案子。李大人问什么,倘若知情,事无巨细,一一讲来;倘若不知情,李大人须不怪你,切不可胡诌。”他见宋沅古灵精怪,主意甚多,不知道又要唱哪出戏。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收也收不回,只好顺手推舟告诫她兹事体大,切不可胡言乱语。否则冲撞了别人事小,连带着让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出丑可就难堪了。

宋沅当下便听出赵惟宪的言外之意,笑盈盈地回答一声“是”,然后转向李符,说道:“柴衙内被害时,奴婢并不在场。奴婢之所以知道是被勒死,却是柴衙内刚刚告诉我的。”

“说什么风凉话?宗序大哥死都已经死了,如何告诉你?难道托梦不成?”杨安期嚷道。李符也觉得不可思议,皱起眉头,面色不悦。

宋沅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死者的嘴巴确实不会说话。但死者的身体会。这房间里的种种,一把椅子、一本书、一个茶杯弄不好也会说话。唯一的区别是,你能不能‘听见’它们说话。”

宋沅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撤几步,指了指屋顶的横梁,说道:“比如,这横梁就在说话。”

众人随着宋沅所指向横梁望去,空空如也,只有悬着的绳索结成一个环,孤零零地垂着。胆子小的,不禁打了个寒战。

宋沅继续说道:“大家看这条横梁,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如果要上吊,绳索往上一挂,势必要在灰尘上留下痕迹。大家可以看看这梁上的灰尘痕迹。”

李幸身材高大,眼睛又好,仔细看了看横梁,说道:“横梁上的确有一条灰尘痕迹。却有哪里不对了。”

宋沅道:“不错!横梁上的确有一条灰尘痕迹,整整齐齐的一条。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假如一个人上吊,从他把脖子套进绳索、踢开板凳,到最终死去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得有一段过程,而且这个过程很痛苦。这样,他势必来回挣扎。挣扎起来的话,绳索势必来回翻动。那么,横梁上的灰尘痕迹就该是一团乱,而不是现在这样,整整齐齐只有一条痕迹。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柴衙内挂上这绳索之前,一定是已经死去了的。只有死人才不会挣扎!”

众人将信将疑,李符却早命人搬来梯子,架在横梁下面,爬上去,近距离检查灰尘。果然,整整齐齐,只有绳索压下的一条痕迹。

仵作犹不服气,哂笑道:“区区一点灰尘就能断定如此?倘若柴衙内踢掉板凳,身子突然悬下来,喉咙吃力,来不及挣扎,瞬间窒息死去,也是有的。”

宋沅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再来问问柴衙内自己吧。”走到柴宗序的尸体前,揭开上面覆盖的白布,看了看,说道:“大家看一看柴衙内颈上的索痕。一共有两道。仵作大人刚才说,可能是柴衙内上吊时,缠了两道。一般来说,有这种可能。可是,柴衙内已经为我们排除了这种可能。大家仔细看柴衙内这两条索痕的颜色。一条红色的,一条白色的。这里面大有玄机!”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上面的索痕呈紫红色,下面的索痕却有些发白。杨安期焦躁:“有什么玄机,快快说来!”

宋沅说道:“这个简单。倘若柴衙内的脖子挂进绳索之前是活着的,他身体内气血畅行无阻,留下的两道索痕自然都应该是红色的。但是,倘若柴衙内还没吊起来,人已经死了,体内气血不行,虽然也有索痕,却是白色的。现在,柴衙内有一红一白两条索痕,白色的索痕,收于耳后发际,这条索痕是上吊绳留下的痕迹。很明显,凶手杀了柴衙内之后,想伪造成自杀现场。而红色的索痕,与颈项齐平,并不往上收,说明这条索痕才是柴衙内真正的死因——他是被人勒死的!”

仵作的脸刷地白了,却仍然做最后努力,将柴宗序尸体翻了个身,说道:“倘若如姑娘所言,这条所谓‘死因’的索痕为何不是完整一圈,到后颈就断了。所谓‘八字不相交’,如何将人勒死?”

宋沅说道:“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仵作大人认准了‘八字不相交’便是自缢,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凶手想必是认准了这点,故意给下了一个套子。‘八字不相交’也是能把人勒死的。”

仵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底气不足地说道:“如姑娘所言,凶手是如何将柴眼内勒死的?”

宋沅走到顶梁的红漆立柱旁边,说道:“便是这立柱了。”

杨安期瞪大了眼睛,嚷道:“这么粗的柱子,如何能勒死人?”

宋沅招呼众人凑过来,说道:“大家且看这立柱,可有什么玄机?”

大家细致地观察,赵忠辅率先说道:“这立柱的背后隐约有一道索痕。立柱的前面却没有。”

宋沅点点头,说道:“不仅如此,大家再往下面一点看。立柱的两侧是不是稀稀疏疏有一些绿豆大的坑?没有灰尘,显然是新的。”

众人点点头,李符问道:“可是这些能说明什么?”

宋沅笑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大家去查看一下柴衙内十根手指的指甲缝。一切便清清楚楚了。”

李符摆了摆手,仵作硬着头皮将柴宗序两只手拉了出来,众人再次围上去。

“木头屑!”杨安期叫道。

宋沅站在人群外围,说道:“准确来说,是带有红漆的木头屑。”

“从立柱上抠下来的?”李符问道。

宋沅点点头,说道:“正是!凶手计划好了要将柴衙内勒死,然后伪装成自缢。他很聪明,知道简单地把人勒死,八字相交,必定逃不过仵作的眼睛,因此想了一个自作聪明的办法——隔物背勒。这里隔的物便是这顶梁的立柱。凶手想办法把柴衙内引到立柱面前,然后突然下手,隔着立柱将柴衙内勒死。这样,柴衙内的后颈隔了立柱,自然没有索痕,也就造成了八字不相交的假象。实际上,后颈的索痕只不过移到立柱上罢了。柴衙内临死前拼命挣扎,手舞足蹈中,使出全身力量,是以用指甲将立柱上抠掉了一些木屑。可惜还是没有办法,不久便气绝而亡了。凶手趁热打铁,将早已备好的绳索悬在梁上,打好结,将柴衙内挂上去,飞快得清理一下现场。然后大功告成,便悄悄溜之大吉了。”

李符伸手一拍桌子,喝道:“原来如此!”

那仵作一慌张,扑通一声跪下来:“李大人,小人学艺不精,判断失误,请大人责罚!”

那杨安期上来便是一脚,将仵作踢翻在地,骂骂咧咧道:“什么鸟仵作,险些误了我那宗序哥哥?莫不是你和凶手有勾结!快快招来!”

仵作扑通扑通地磕头,哭丧着脸说道:“小人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和凶手勾结,谋害柴衙内。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李符摆摆手,令杨安期退后,向仵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仵作多久了?”

仵作道:“小人王全。半年前,开封府几位老师傅离任,小人承蒙恩典,这才顶上来的。小人刚才查看衙内尸体,全是根据几位老师傅教导的办法判断,不敢有分毫私情。大人明察!小人冤枉!”

李符望了望王全,见他不过二十岁出头,乳臭未干,满头大汗,一副惊恐的样子。知道半年前,前任开封府尹、秦王赵廷美谋逆一案东窗事发,整个开封府衙门牵连甚多,为了换个面目,连验了大半辈子尸体的几个老仵作也被勒令离开。新人却青黄不接,只好临时提拔几个学徒顶了上来,矮子里拔将军,王全已经算是手艺熟练的了。

因此,他断定王全多半是本领有限,至于勾结凶手、谋害柴衙内的事情谅他也做不出来。于是下令罚了王全一个月的俸禄,回去待命罢了。

李符拍了拍赵惟宪的肩膀,笑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大理寺的办案本领果然高明,我们开封府倒让人见笑了。区区一个丫鬟,昨夜里还在床前服侍英国公,今天就明察秋毫,一眼识破一个疑案。厉害!果然是厉害呐!”

他料想宋沅区区一个丫鬟,哪里有这等见识,一定是赵惟宪暗授玄机,来与他争风头。赵惟宪和大理寺卿、寿王赵元侃,一向是楚王赵元佐的人。这么说,定是和陈王殿下争长短来了。

开封府的案子,一定不能让大理寺抢了风头!

可是赵惟宪却愣了一下,心不在焉地答道:“哪里,哪里。”他从宋沅滔滔不绝揭开真相起,便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暗暗地观察、分析宋沅。眼前这个女子那么从容不迫,胸有成竹。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丫鬟可不仅仅会抖个机灵、卖个妩媚,她深不可测,似乎浑身散发着危险,看来看去,却又总像是无害的。这让他立即产生起继续探索下去的欲望。

可是,宋沅却完全没有出了风头的兴奋。相反,她低垂着脑袋,皱着眉头思索。思索什么呢?那条夺命绳索下面的地板上,用墨泼出来的黑色圆圈。她想不通,这个圆圈意味着什么?

宋沅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