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加上官兵进进出出，事情是没办法封锁了。

很快，季桐杀了季光又气死季老爷季夫人的事，下人们都知道了，再加上季家本就建于喧闹之处，人进人出又将消息带得镜城人都知道了。

被赶出去的方姨娘抱着的季桐尸体，被嫉恶如仇的百姓们逼得缩在角落里。有擅长骂街的妇人们，提着篮子将她祖宗上下挨个不落骂了一遍。方姨娘开始尚能争辩几句，结果百姓们骂得更凶，只有流泪的份。

萧然听着季家里的丫头们小声谈到外面的事，完后一个小丫头担忧道：“你说季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还能留下来吗？”

家里少了几个主子，便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了。

“季家还不至于养不起几个人。”萧然接口道：“忠心的自然能留下来，至于存了别的心思的，还是主动离开得好。”

丫头面面相觑，待萧然走后，才嘀咕道：“她谁啊？”

季老爷在家中排行第三，上有二兄季文季灵，下有一弟季殊。季老爷在二十岁时，便同兄弟们分了家，只是后来季老爷这支生意越做越好，盖过了其他的弟兄而已。

三人本是因季光之死前来哀悼，却没料到季老爷和他夫人一并死了。现在季涵正孤零零跪在灵堂前，三人便上前出言安抚了一番。

三人眼光交错，最后由季殊递给季涵一个信封，叹息几声。

季涵唤了下人招待几位叔伯，手里捏紧了信封。

萧然回来时便见季涵连跪的姿势也没变过。目光一瞥，季涵腿边多了个信封。

身边有阴影罩过来，季涵抬头见萧然眼皮下淡淡青色，出声道：“姐姐去休息罢。”

“你也得注意身体，”萧然顿了顿，“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都要靠你处理。”

季涵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若是说季光死后，季家还有季老爷季夫人包括季桐可以支撑，季涵尚能逃避责任外，现在的季家，只剩他一个了。

季家的生意做大到现在这一步，是爹和大哥的心血。娘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季家交给自己。

维持季家，这是季涵现在、今后，用命都要做到的事情。

一旦人承受住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后，他的心性便会迅速成长。萧然感觉到身旁季涵的变化，目光看向了那封信。

“这是什么？”

“叔伯约我三日后谈话。”季涵闭了闭眼睛。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是这样，为了钱，可以不惜伤害最亲的人。

萧然本就担心季家其他人见季涵势单力孤，觊觎财产，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留给季涵三天时间，让他将爹娘入葬后再清算，她都不知道该用有情还是无情形容。

“你要怎么做？”

季涵缓缓睁开眼，隐有黑色的火焰在眼瞳深处跳跃。

“守护我的家。”

————

从季家出来，萧然吹了吹颈间的哨子，那匹白马便闻声而来，带起的风吹得膊微微刺痛。

萧然取下马背上的狐裘披上，又擦了擦马嘴边残留的干草渣，迎着太阳眯起眼睛。阳光再烈，终究也晒不暖深冬的寒风。

她摸了摸荷花包，牵着马走得快了些。两侧景物越来越熟悉，甚至连街上百姓的声音也觉得亲切。当初妙春堂选址，便被君临渊选在了太子府附近。她要去太子府，正巧经过妙春堂。

萧然停了下来。

时隔不过一月，再看妙春堂有种微妙的陌生感。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机灵的小厮，一见有人来就朝里面引。

萧然自是不可能过家门而不入。她牵着马慢慢走近，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下台阶弯身齐声道：“恭迎姑娘回家。”

萧然一怔。

家，回家。如此普通的词语，却是她在这个时代最不敢奢望的词。

小厮们接着道：“李先生知晓姑娘要回来，特意交代的。”说完捏了捏自身的衣服，“李先生还说，姑娘素喜着青色。”

在这个时代，尚有人时刻惦记着自己，只因一个家。

萧然眼睛微热，点了点头。两人立刻上前几步，一个接过马绳，一个弯腰将她朝里面请。跨过门槛时，萧然特意瞄了眼——看来这段时间生意还不错，连门槛都换了新的。

“姑娘回来了——”

妙春堂里日常看诊的两位大夫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萧然摆手制止了：“这些日子，辛苦两位大夫了。”

自踏进妙春堂的大门，萧然唇边的笑便没收起来过。此刻和颜悦色，让两位大夫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手指在月光阁的屏风上抚过，在中药柜的抽屉上拂过，将要挑开通向后院的青蓝色帘子时，被一只手抢先挑开了。

“然儿。”

她笑意更深，手却第一时间搭上李秋生的脉。

搭上脉搏前，萧然已经松了口气。李秋生的唇色一直偏白，今日见唇色虽算不上红润，但已明显有了血色。

李秋生未躲任由着她探完脉搏：“这回放心了？”

萧然点头，连着嗯了好几声。

她高兴的样子却让李秋生莫名心疼：“好孩子，来后面咱们父女俩好好说话。”

院子里新栽了不少花草，那株杏树看着又大了些，石桌也移到了树下。李秋生指着道：“这些都是你干娘种的。”

这么一说萧然才觉得奇怪：“干娘呢？”

“她不久前用了药，睡下了。”李秋生笑道，“说起来，你今日要回来的事，还是君家那小子差人过来说的。”

萧然只笑不语，见李秋生想带她去石桌前坐下叙家常，她停了停道：“干爹，外面冷，咱们到屋里说话罢。”

————

将屋子的门窗关紧，李秋生眉头皱起来：“然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冷嘛，”萧然语气难得带了点娇软，“我从小便怕冷，您也是知道的。”说完将肩上的狐裘取了下来。

李秋生无奈道：“冷还不披上。”

萧然只笑，后带了点小心翼翼问道：“干爹，您用过这次的药材，身体确定没问题了吗？”她生怕像上回一样，只是看着返老还童，实际油尽灯枯。

“刚才都把了脉还不信么，这回是真的没问题了。”李秋生顿了顿，“说到这个，然儿你是如何得到的？”百年出现一次、存在于传说中的药材，真的这么容易得到？这中间过程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萧然也不知怎么说好，她觉得一切比想象中的顺利，没流血没掉肉，思来想去觉得是老天对她有所眷顾，便简略道：“我碰巧找到了长明塔底下的密道。”

李秋生眼中闪过一丝光：“那......除了药材，还有没有别的？”

萧然这回沉默了片刻。自从长明塔出来，无论是君临渊李纯珉，还是汪昱华明，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虽松了口气，可现在想起却觉得尽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倒不如李秋生这般问出来的好。

“......不该得到的，也得到了。”

她说得隐晦，李秋生眼睛微微睁大后，瞬间笑眯成了一条线：“哪有什么不该，该是你的注定是你的。啧啧，不愧是我女儿，果然厉害。”

这话又提醒了萧然。大概就在这几天，宫珺便会过来，到时候两人是一定要见面的，她现在总该告诉李秋生一声。萧然便朝他坐近了些：“我还有一事没和您说。”

她取下了腕间的佛珠：“在灵迹时，我娘......凭着这个认出了我，若不是季家出事，我该和她一起回来看您的。等季家事情结束，我可能要回西梵一趟。”

回西梵皇宫，日后应该还是有机会出来的罢。

“这是好事，”李秋生先是笑笑后，又有些担心：“只是......光凭这一串砗磲便能认定吗？”

萧然苦笑道：“的确。只是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觉得她是我娘。”

李秋生点点头，他也曾听说过有失散多年的亲人凭着感觉认亲的，只是......他问道：“您娘是？”

“西梵皇帝的妹妹，嘉璟长公主。”

“我的天，”冷不防这话里的分量，李秋生倒吸了一口气。短暂的震惊过后，他扶额看向萧然道，“我当年......竟然将西梵的小公主捡回来了......”

萧然笑盈盈道：“您就不吃醋吗？”

“这有什么好酸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李秋生亲昵点了点她的额头，“既是西梵的公主，我倒是放心不少，而且.....”他盯住了萧然眼睛，悠悠道，“这下你和君家那小子，也能定下来了。”

“您先别和他说，”萧然将佛珠重新绕回手腕，“我等会还要去找他呢。”

找他却不代表要跟他说，李秋生没听出来话里意思，只顾着笑她：“还没嫁人呢就顾着朝人家府上跑了？”

待萧然走后，李秋生在屋子里坐了良久，连君意澜睡醒了走到他身边都未曾发觉：“然儿来了怎么不叫我？”

李秋生闻声，握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总归是孩子的孝心，让你多睡一会。”说完他神情似乎又远了些，君意澜也未出声，让他出神。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一定要和干娘好好的。”

然儿临走前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秋生又回过神来。

说了这样久，他好像忘记问萧然的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