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顺利出去了？”我问沉默着的他。

“是啊，出去了，出去之后，我开始扮成乞丐，在没人关注的情况下给他们送货，一开始我还十分忐忑，但是每次想到他们随时会对我使出的手段，想到拘留所里不堪回首的那些日夜，我他妈的什么都不怕了，还有比那更黑暗更难熬的生活吗？就算被抓住了要坐牢，甚至要被枪毙，至少也可以和他们划清界限。”他一口气说完，望着已经开始放明的东方天光，深深呼吸，脸上是无上的满足感。

我望着他，此时已经不再只是怜悯和同情，更有愤怒，是对那些人的愤怒，是对世道中那些肮脏和残酷的愤怒，也是对毒品的莫大愤怒。

他继续带着我往前走，说：“后来，我想过要来个鱼死网破，想举报他们，但是，每次一想到那拘留所的狱警，我就犹豫了，如果接受举报的人也像那些狱警一样，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这样的意思，那女人也对我说过。”

“所以，你就这样一直屈服在他们的淫威之下？”我不以为然。

他却似乎没听进我说的话，接着说：“后来，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在拘留所里被牢头捅伤的那个新犯人，他也成为了和我一样的人，也成了一个‘乞丐’……”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就要跳起来。

“不用这样吃惊，再后来，我发现，许多路边的乞丐，只要神智清醒，不呆不傻的，许多都成为了拘留所的过客，然后又都顺利地成为了和我一样的‘新乞丐’。”他说到这里，双眼中闪烁着惊恐的光芒，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此时想起，似乎依然心有余悸。

“那拘留所竟然是一座黑所。”我得出自己的结论。

“黑所？哈哈，我更喜欢把它称为‘大熔炉’。”

“大熔炉？”

“是的，大熔炉，那里专门熔掉人的一切自尊、希望，将一个个人变作运货的工具，而且，许多被锻造成工具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完全沦为他们的奴隶。”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悲切，我已经忘掉了他农民的身份，所以，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再也不感到惊讶，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大熔炉，熔掉一切自尊和希望……”我喃喃自语，那不就是地狱吗？

“再后来呢？为什么你会有这些自主的想法？”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自己的故事，“后来，我知道自己头顶上已经有了一片看不到头的乌云，我心中的愤怒，也得要找到宣泄的出口，于是，我想那女人提出了要求。”

“什么要求？”

“首先，就是去找火车站那帮人报仇，要不是她们骗走了我的钱，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她们帮你了吗？”

“哈哈，她们不可能不帮，因为，在一段时间的修炼之后，我已经成为散货最快，而且几乎不会出事的‘工具’，我的劳动，给她们带去的是大笔的财富。”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分不清是对自己能力的志得意满，还是对那丑陋时光的愤恨。

“你找到人了？”

“找到了，我还是一副农民的样子出现在火车站，她们使用的还是同样的手段，那女的似乎对我有那么一丁点印象，但也只是一丁点而已，因此她起初看到我时还有些犹豫，但她可能想到，每个农民差不多都一个样，也可能是她对我鼓鼓囊囊的包实在太感兴趣，于是，也就用同样的手段，把我诱进了那间小黑屋里……”

他停了下来，转头正对着我，脸上挂着凌冽的笑。

我的心中打了一个寒噤：“后来呢？”

“后来，她叫破了嗓子，她的那些帮手都没有再进来……”

“你？你把人给害了？”

“不，我付了钱，只是，我所付的钱是从她们抢走的那些钱里面扣除的。”

“她身上带了许多钱？”

“傻瓜，她不会带许多钱，她外面的那些帮手有钱，而且是我带去的人亮出了手枪之后就乖乖给我的，我按照那女人说的价钱，给了她五十块。”

“看不出，你真狠。”

“我狠？我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她们害惨了，我狠？”他情绪陡然间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过了一会，他平静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没经历过那样的屈辱，所以，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怪你。”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我判断不清，到底谁对谁错，我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的第二步计划，就是要从英姐的身上讨上一些利息，忘记告诉你了，英姐，就是叫我送货的女人，她是我们的老大，当然，她也是给人打工的，她的上头才是真正的大老板，但大老板很少露面，我去了差不多半年，也只看到过他一次。”

“你从英姐那里讨什么？”

“讨什么？”他嘿嘿一笑，接着说，“她一个娘们儿，你说，我能从她身上讨什么？”

我无语，但心中又有疑问：“她不是你们的老大吗？照这样看，她应该是大老板的女人，你也敢打她的主意？”

他笑了，“不错，她是大老板的女人，不过已经是一件被丢弃的工具，只有在送货方面，她和大老板还有着密切的联系。”

我不知道说什么，对这样的事情，当我已经看到他家里的吴雨涵和雪花之后，我变得厌恶起来。

“英姐也是药鬼，而且瘾已经很大，她每次吃药，都躲在我们偶尔聚集开会的小房间里，那地方平时没人去，就是有事情的时候，也是说完之后就散场，时间总是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因为人太多太容易成为官方盯梢的焦点。”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伎俩，只是，我不想点破，只得听他继续卖弄式地讲述下去。

“经过很长时间的摸索，我已经掌握了她吃药的时间，于是，有一天，我完成送货任务之后，赶了过去，我已经把房子的所有钥匙都配好了，于是，很顺利地就进去了，等我听到里面已经沉静下来推开门走进去时，你知道吗？那里面的风光简直令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又停止了说话，有意卖着关子。

“你看到了什么？”我并不认为一个女人在房间内会有什么令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风光。

“看把你小子急得，告诉你可能你也想象不出来，因为有些东西你压根没见过，就算是我自己，也绝对会诚实地认为，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有机会看到那些东西，也才明白那些东西还有那样的妙用。这些就不废话了，只跟你说要紧的，后来，英姐看到我走了进去，不仅没有发怒，反而一脸媚笑着朝我走来。原本我是想收利息的，但没想到，这利息，是人家主动送到手里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双手抱在自己胸前，似乎那一幕是刻入他骨髓的一个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