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是陈深打来报喜的，毕忠良放下话筒，走回包厢告知了众人这一消息，李默群听了之后，就把剩下的事交给了毕忠良去做，自己带着妻子先回了家，毕忠良也派人把刘兰芝送回家，然后带着徐碧城和李小男回了行动处，她们要去等唐山海和陈深一起走。

行动处大牢里关着苏三省刚刚抓的一百多号人，他们无一不在谩骂着苏三省，可这些苏三省都没听到，他正在审讯室里拷问曽树，这大概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了吧，曾经骑在他头上的人如今成了任他打骂的阶下囚。

苏三省此时心情十分惬意，他手中拿着一根已经烧红的烙铁在火上烤着，口中却用问‘你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的语气慢悠悠地问道：“我听说进来这儿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曽树，你觉得你能扛得住几种大刑？”

这时，唐山海、徐碧城等人见到了彼此，李小男走进行动处一看见陈深就开心地说：“陈深，你回来啦！”好似对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你怎么来了？”陈深以为李小男早就回去了。

徐碧城见到唐山海的那一刻差点哭了出来，她立即张大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徐碧城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唐山海，但是她不能，她也不敢开口，她怕她一开口就真的会哭出来，而刘二宝正在二楼看着他们。

“我等你送我回家呀！”

“我今天又没开车，怎么送啊？”

······

陈深跟李小男的谈话声在徐碧城耳边渐渐淡去，她只看得见唐山海对着她自嘲又苦涩的笑，徐碧城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一直保持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今天晚上对徐碧城和唐山海来说真的是极度难熬的一晚，明知自己的战友被大肆捕杀却束手无策，甚至自己还要亲身参与其中，唐山海内心的痛苦比徐碧城只多不少，他有好多话想和徐碧城诉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何况敌人仍在虎视眈眈，他们更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唐山海和徐碧城两相对笑，无言相望，直到陈深和李小男的对话声又在他们耳边渐渐清晰起来······

“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去，只不过我今天没开车，只能蹭唐队长的车了，唐队长不介意吧？”陈深转身问唐山海。

“当然不介意。”唐山海从失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道。

“二宝，走了啊。”陈深抬头和楼上看着他们的刘二宝挥手告别，其他三人也抬头看向刘二宝。

“再见！”刘二宝一副看了一场好戏的样子。

雨还在下着，唐山海并没有关上车窗，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打在脸上很凉，但却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个。夜色渐浓，窗外一片黑寂，白日里那些繁华的景象仿佛都被黑暗无情的吞噬了，车灯虽然亮着，却只能照亮车前方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各处仍是无尽的黑暗，但这才是真正的上海滩，‘吃人’的上海滩。

一路上唐山海四人都异常沉默，到了家门口，他们打过招呼，就各自回了家。在他们俩家门外拐角处停了一辆车，那是毕忠良派来监视他们的人，不止他们，今晚去参加晚宴的人毕忠良都派了人跟着，以防有人给飓风队的人通风报信。

进了家门，唐山海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些，他想给自己倒杯红酒喝，却发现自己手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啪的一声，酒杯掉在地上摔碎了，红酒四溢开来，就如同被雨水冲淡了的血水。

徐碧城跟在唐山海身后，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然而她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她没有亲眼看见都觉得那场景一定触目惊心，可想而知身在现场的唐山海心中会有多么痛苦！

“山海，你别这样，我从来都没看见过你这样。”徐碧城心乱如麻，她被唐山海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到了。

“那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唐山海茫然无措地问，军统上海区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流血漂橹，而唐山海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那场面太过惨烈，以至于唐山海都觉得自己来这执行任务是毫无意义的。唐山海如今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不知道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他现在急需有人为他指引方向。

“镇定自若，稳如泰山。”徐碧城毫不犹豫的说。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在这里的意义，可今晚，当我看着那一百多个我们的同志在我面前被杀、被捕，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觉得自己就是在苟且偷生。”唐山海面容悲切，冲着徐碧城惨然一笑。

“我们这么做当然是有意义的！”徐碧城斩钉截铁地说，“山海，你还记得周丽事件发生后你和我说的话吗？这次不也是一样？所以山海，你别这样，好吗？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办？”

徐碧城从背后环抱住唐山海，脸贴在他背上，她不是很会安慰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唐山海她还在这里陪着他，若是连唐山海都倒下了的话，那徐碧城就更不知道怎么撑下去了。

被徐碧城这么一搂，唐山海才如梦初醒，他转身将徐碧城拉到沙发上坐下。握住徐碧城的手唐山海方觉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这一晚徐碧城应该也不好受吧，“碧城，我要送你走，明天一早就离开上海。”

唐山海想起苏三省说的话，以苏三省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来折磨曽树，更何况还有毕忠良这个审讯高手，曽树能扛得住大刑的希望太渺茫了，他一定要快点送徐碧城走！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徐碧城一惊，立即摇头道。

“你听我说，如果曽树投降了，供出飓风队的下落，老陶万一被捕，我们就都没有活路了。”唐山海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可就目前的情形看这几乎是一定的，他必须早做安排，至少得保证徐碧城的安全。

“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要走一起走。”徐碧城另一只手也附上了唐山海的手。

“你必须先走，你走了我自有办法脱身，我们两个人一起不可能走得掉。”唐山海想以此来说服徐碧城答应先走。

“我不走，你骗我，我走了，毕忠良就会立刻确定你是卧底，到时候你怎么办？”徐碧城坚持不肯走。

“碧城，你听话。”唐山海温言相劝。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们要好好为彼此活着，一起等待胜利的那天，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吗？唐山海，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么做想过我的感受吗？”徐碧城越说越难过，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说到最后已有了些哭腔，她赶紧将手抽出来胡乱擦了下脸，别过头，不再看唐山海。

“怎么还哭了？我也是为你着想，我······”

“我不需要你这么为我着想！再说了，你觉得你真的是在为我着想吗？要是换我这么干，你会怎么想？”唐山海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碧城打断了，她转过头气呼呼的对着唐山海说，然后伸手挡住了唐山海想为她擦眼泪的手。

“好好，我不送你走了，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你别哭了，好吗？”唐山海不再执意要送徐碧城走，正如徐碧城所说，如果他们两个互换立场，他也不希望徐碧城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是他太着相了，没有想过徐碧城的感受。

“我没哭，我哪哭了！”徐碧城迅速擦掉脸上的泪水，随后她看着唐山海很认真很坚定地说：“山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决定与你共同面对！”

唐山海也不去戳破徐碧城，他把徐碧城拥到了怀中，“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唐山海和徐碧城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情，虽然他们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可以说是濒临绝境了，但有彼此陪伴在旁，无论接下来是怎样的狂风恶浪，他们都能从容应对，处之绰然。

窗外雨停了，积聚的阴云消散开来，夜空澄澈如洗，莹莹星光点缀其中，月光也显得分外皎洁，而夜，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