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哑女 1
作者:伊芙木偶      更新:2019-07-27 06:28      字数:3947

阿勒斯坦是一个不起眼到连地图都懒得标示出来的小国,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它。

它的西侧是无生之地,大片的沼泽和剧毒的蛇蝎盘踞在那里,可利用的资源几乎为零,没有任何活人会无聊到去那种凶险的地方探险。

它的北方紧挨着著名的魔物之森——被大国夏炎击败而流浪荒野的魔物们占领了那里,因为魔兽的聚集而涌现出的大量瘴气久久地盘旋在魔物之森的上空,正常人只要吸入一口就会一命呜呼。

如果将南方的海域忽略不计,唯一算得上正常的只有东侧的人类大国——夏炎。

然而,正是因为紧挨着这个在世界范围都算数一数二强大的国家,绘制地图的人才更想不到把阿勒斯坦加上去。

“什么?阿勒斯坦?”他会像这样疑惑地挠着脑袋,然后反问你,“那不是夏炎国的一个小城镇吗?”

所以,无论是考虑到地理位置,还是政治地位,像阿勒斯坦这样的小国都完全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处。

然而,阿勒斯坦人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小国的国民。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他们能够仅靠烟草贸易就从夏炎国那里大捞一笔。

夏炎虽然国力强大,但是,阿勒斯坦人却从心底看不起它。这不仅是因为夏炎不堪的历史,更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夏炎的土地早就受到了污染。

这种污染是确实存在的,而且绝不是乱丢垃圾那种小儿科的玩意。

所有人都知道夏炎因为某种原因,曾经受到恶魔之王清焰的庇护。然而,虽然清焰本人宣言不与这个国家为敌,但是她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仅是泄露出来的妖力悄悄渗透进夏炎的土地,就能让农作物异化,并且滋生出形态各异的低智能下等魔物。

虽然早已有人隐约猜到了这种异变的根源,但是,当时的夏炎是仅剩的人类国家,一旦失去了清焰的庇护,就会立刻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就这样,所有夏炎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种糟糕的情况持续了近八十年。

八十年后,夏炎已经强大到足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魔物的大军,清焰亦不得不返回魔界,去镇压恶魔们的暴乱。至此,夏炎的土地才终于摆脱了异变的“诅咒”。

恢复期是漫长的。在余下的二百二十年间,夏炎国的历届国王都绞尽脑汁想要消除那种可怕的污染。其中,仅是完全根除异变的植物,就耗费了近一百年。

现在的夏炎国虽然可以种植大多数的农作物,但是,无论采取什么措施,烟草这种东西却始终无法在夏炎的土地上生长。

长倒也是可以长,只不过,长出来的烟草会发生严重的突变。它们会变成某种紫色的、类似毒草般的玩意。

据说,这种东西一旦被晒干、磨成粉,进到人的嘴巴里,就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也许你会好奇这种后果到底是什么。老实说,现在已经鲜有人知了。

总之,夏炎国严禁种植烟草,所有突变的烟草都会被国家派来的人迅速销毁。因此,那种东西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从世界上绝种了。

作为替代,夏炎国每年都会从阿勒斯坦进口大量的烟草,以满足他们全国的烟草需求。这不仅是阿勒斯坦的骄傲,亦是——

看到这里,阿卡莎终于忍不住从地上站起来,合上了那本介绍阿勒斯坦民俗的破书。

一个正在读书的阿勒斯坦人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对她放下《阿勒斯坦的历史》这件事感到无比惊奇。

阿卡莎没有理会他。她拍拍裙子上的尘土,把书塞回书架,抬手揉了揉因无聊而感到酸痛的眼睛。

距离和猎魔人们的战斗已经过了一天。阿卡莎意识到,自己今天在这个书店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她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阿卡莎会来到阿勒斯坦,绝不是因为偶然路过。

将那些猎魔人哄骗到这里只是兴趣使然的小游戏,阿卡莎的真正目的,是寻找一些食物。

如果不是那次不幸的战斗,她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追寻着魔物的痕迹四处奔波。但是,现在的她已经身负神器的诅咒——除了自己的同类,她根本无法食用任何其他种类的鲜血,就连鸡血都不行。

如果是三百年前,她还不用为食物发愁,因为那个时候魔物横行,虽然味道实在难吃,但是抓几只吸血鬼来果腹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三百年过去了,吸血鬼这种魔物已经变得越来越稀少,几乎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

的确啊,这种生物只能在夜间行动,而且必须靠鲜血来维持生命,实在太过娇弱。

它们的催眠能力和变化能力大多是小儿科的把戏,但是,吸血鬼们又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是高贵的生物,要穿豪华的服饰,住最雄伟的城堡,因此最容易被猎魔人盯上。

阿卡莎来到书店,就是为了寻找当地的民间传说,从而锁定某只吸血鬼的大致位置。

对她来说,虽然会为同类的消亡感到悲哀,但这种悲哀是于她自己的,跟被杀的吸血鬼没有半点关系。

是的,阿卡莎毫不在乎同类的死活,在她眼里,其他吸血鬼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吃掉,然后被她吞噬力量。

阿卡莎甚至不认为那些下等的魔物能够被归为自己的同类,因为她和别的吸血鬼有着“格”的不同。抛开都要吸血这一共性不提,实在很难将一般的吸血鬼同阿卡莎这种超越常理的存在相提并论。

所以,当阿卡莎察觉到从阿勒斯坦飘来吸血鬼气息的时候,她立刻赶到了这里。

那只吸血鬼,很强。

阿卡莎做出如上的判断,是因为她的特殊能力——血液操控——能够仅通过高等吸血鬼体表扩散出的血雾就判断出对方的实力。

有实力的吸血鬼无意间散发出的血雾,不仅扩散范围广,而且一般人无法察觉。但是,同为吸血鬼的阿卡莎却对此异常敏感。

对她来说,作为食物的吸血鬼越强,她所能获得的血就越纯正,味道就会越好。

更重要的是,吸血鬼体内的血液储备跟它们活过的年数有关,越老的吸血鬼,体内的血就会越多。与其花大量的时间捕食那些干瘪的家伙,不如直接找到一块肥肉,然后一次性吃个够。

要知道,饥肠辘辘的阿卡莎已经有近一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弱,而那种痛苦的饥饿感更是如同毒蛇般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一想到马上可以从高级吸血鬼的身体里抽出一个小池塘那么多的鲜血,阿卡莎就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抬手擦了擦从嘴角淌下来的口水。

然而,凄凉的现实却让她恨不得将嘴里的牙全部咬碎——像这种该死的书店,除了那些介绍本国烟草有多著名的自恋书籍,根本什么情报都找不到。

阿卡莎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把它吐出来。

该走了。

阿卡莎睁开双眼,提起身旁的阳伞,正准备走向书店的门口。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声音。

起初只是从地面传来的脚步声,如同两军对垒时的鼓点一般,急促地冲刷着她的耳膜;紧接着,像是要窒息般的呼吸声混杂在有些酸臭的汗味之中,从门外一股脑地涌入书店。

阿卡莎皱了皱眉。

(冲我来的?)

阿卡莎敌视的目光扫向店门。只不过,这种敌意只持续了一阵,很快就消散在她自嘲的笑容之中。

感官发达的吸血鬼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来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身体机能极为不稳定,呼吸紊乱,而且脚步混乱——这不是拥有战斗素养之人的身体素质。

虽然汗水味极为浓郁,但是依旧有微弱的血腥气夹杂其中,不难判断对方受了伤。

严重的刀伤会撕裂皮肉,让血液成股流下,但很明显,对方的伤没有到这种程度。如果只是小伤的话,一定有着不少的数量,否则不至于让血味浓到被阿卡莎捕捉到。

看来,是在逃亡呢。

从步长判断,绝不会是成年男性;成年女性呢?似乎也差了不少。那就只能是孩子。

是男孩,还是——

就在阿卡莎因好奇而分析着捕捉到的信息之时,她看见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位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小女孩。

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满脸血污,光着双脚,如同一只被野狼追赶的兔子一般,一边不时地回头张望,一边跌跌撞撞地向着书店跑来。

阿卡莎眯起双眼,并没有去看女孩,反而将视线投向女孩的身后,然后耐心地等了一会。

果然,没过多久,在路的尽头又出现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士兵,一手拎着麻绳,大喊着在追赶那个女孩。

“哈!这可有趣了。”阿卡莎高兴地笑出了声,因为她猜对了正在发生的事——演员已经到位,正在上演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戏。

当然,她还没有心情好到想出手管这种闲事,但她的确产生了兴趣。

阿卡莎本就是个喜欢看他人在逆境中挣扎的怪物,虽然施害者并不是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她打开书店门,慢慢走了出去,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逃亡戏。

眼看着女孩已经跑到了人群最密集的街道上,手臂已经伸出,嘴巴开到一半,就差几步就可以冲进阿卡莎所在的书店——就在这时,她的双脚突然因激动而拌在一起,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

女孩不禁因疼痛而轻哼了一声。

她张着嘴,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路上的行人,试图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

“小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朴实的农民来到女孩身边,蹲下身,正想要扶她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士兵的叫喊声:“喂,别碰那个小鬼,那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

在听见卫兵声音的一刹那,农民脸上关切的神情突然变了——他像是个沾到传染病人唾沫的洁癖患者一样,害怕地跳离了那个女孩,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同样对那番话做出反应的,还有其他路人。所有人都像是在躲避瘟神一样,加快步伐快速逃离了女孩,生怕和她扯上一点关系。

女孩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左腿的膝盖被路面上的一块尖石割出了一个大口子,此时正流淌出新鲜的血。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已经狼狈至此,像她这种年纪的人类女孩居然没有流一滴眼泪。这让阿卡莎有些吃惊。

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也好,是被香甜的血腥味吸引也罢——阿卡莎第一次将她那致命的红色视线,投向女孩的双眼。

与此同时,女孩也抬起头,她的瞳孔中只映出了一位和自己“同龄”的少女——唯一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象征着传说与卑微的两人四目交汇,只此一眼,便铭刻下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