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心间剑痕舒展，凹处盛满了湖水边泛起的湿意，语气中除了柔和之意，没有添加任何的亵渎情绪，他想要表达的情绪只有温婉。
而言秋水听来，沉在回忆中的思绪被骤然拉回现实，恢复了冰冷的眼眸映照着天穹上飘拂的白云，更加冰冷。
“卓越，你真的是个混蛋！一年前是，如今还是！”
目光中的视线对上言秋水的眸子，卓越的声音略微有着提高:“没错，我是个混蛋，这点我承认，就算是个小人，我也是个真小人，我从来没有掩藏过。”
深呼吸了口气，卓越未等言秋水说话，声音再度提高:“可你知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么？”
卓越的声音中不知不觉无意识的掺杂了一丝颤抖和愤怒的情绪。
看到卓越忽然间的失控，言秋水冷眸瞥着他，冷笑道:“你这样的人还谈何付出代价？直接死了痛快！”
剑眉骤飞，眉心剑曾被人一剑划出的一丝殷红，如今早已结疤，可依旧狰狞，卓越紧握着拳头，咬牙道。
“我付出的代价比死了更沉重，和你说的一样，生不如死！”
漆黑的眸子中，视线落在镜般的湖面上，悠远而深邃，其中同样有着恨意弥漫。
卓越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膛，很用力，很用力，似乎要拍碎自己的胸膛。
“我张扬跋扈，狂妄不羁，所以我丹田被一个长的毫不起眼的人废掉，从此受尽奚落，遭人唾弃，人见人踩，那种感觉让我第一次觉的死了比活着好！”
“可即使如此，事情却没有就这么简单的结束。”
卓越看着言秋水悲怆的笑了一声，失控的挥舞着手臂，眸子颇有些疯狂意味的怒睁着。
“我的至爱被人夺走，我…我卓越…”他用手狠狠戳着自己的脸颊，不顾疼痛:“我卓越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啊…”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懂么？”卓越压低身子，将一张俊俏的脸庞贴近到言秋水的面前不足三寸，双方呼吸可闻:“你，懂，么？”
最后三个字卓越一字一顿，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将之呼出，又极尽全力的压制下来，然后道出。
此时，卓越埋藏心中已久的愤懑，怆然之情被其尽数的发泄了出来。
“我残存的最后一丝尊严，被无情的践踏，人格被无情的悔辱，这…是我第二次觉的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卓越再次深呼吸了一口冷气，仿佛吸尽了无数的委屈和愤懑:“至于我的师傅，比我爹娘亲上无数倍的师傅，竟然被人赶出了明月楼。”
看着远方，视线停留在不知名的地方，卓越说到这里，漆黑的瞳孔中，一抹浓郁的雾气升腾而起，然后化作滚滚清流，流向人间。
“呜呜…”卓越已然泣不成声:“明月楼是我师傅一辈子所在乎的地方，一辈子所能依靠的地方，更是他一辈子无私奉献的地方，却…却…却被如此无情驱逐！”
泪水轻弹，不是因为丹田被废，他没有那么懦弱，也不是因为至爱被夺，他没有那么脆弱，哭是因为他想哭，他压抑不住心中那股子的悲寂情绪，也很委屈，委屈他的师傅。
“小伙子，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节哀啊！”雕像似乎有感而发，轻声安慰道。
而一旁的言秋水却没有说话，轻风浮过，绝美的脸颊两旁三千青丝被吹到空中，随轻风轻舞。
伸手，将青丝扶过耳后，凝脂般的容颜恍如一叶纤尘不染的冰莲，竟变的更加清丽脱俗。
不是单纯的因为她这个动作，才使得她愈发美丽，而是因为她的秀眉放松舒缓起来，螓首蛾眉之下，一双弯眸同样恢复了常态，脸上愤怒的神色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褪去，所以，她才愈发美丽。
脸角珠圆玉润的红唇微微轻启，欲言又止，望着面前，如此无耻混蛋的一个大男人，竟哭的如此痛彻心扉，那泣音，让人听来，心中竟莫名的有些悲痛之意流露出来。
泪水落地，形成一摊泥巴，让人望来，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同情，怜悯的情绪来。
湖边的空气很湿，泪水与雾气模糊了双眼，卓越的胸前越来越湿，而在听到雕像的那句安慰之后，卓越伸手入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望着雕像大骂道。
“你给老子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安慰老子，若不是老子天赋异禀，恐怕此刻早已经死在你的幻粉之下了！”
卓越的这句老子，又让得言秋水恢复了冰冷:“卓越，这些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是，没错，都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别人，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卓越扭头凝视着言秋水:“可我付出了这么多，还不够弥补那一切么？还不够么？还不够么？”
卓越吼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震的言秋水神色间微微一怔，无言以对。
安静的湖水边，清风吹过，只有卓越愤懑的声音响起:“你言秋水三番五次杀我，我没有嫉恨。”
卓越伸手指着她:“刚才，老子不仅没有动你一根手指，还好心脱衣给你遮羞，更好心喂你雪蟾花以解幻粉之毒，你反而没有一声谢谢，这我不怪你，可你凭什么冤枉老子对你越礼不轨？凭什么？”
“是，我知道，我就是一个混蛋，但这是你冤枉我的理由么？是吗？”
说到这里，卓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努力克制了一下心中的悲愤，望着湖面沉吟了片刻，然后缓步走到言秋水的近前，伸出手，索要道。
“把衣服还给我，你想杀我，可以，我可以把这条命给你，但前提是你把衣服还我，这样咱俩谁也不欠谁。”
是的，在卓越心里，方才自己把那半朵雪蟾花喂给言秋水后，算是救了她一条命，这应该足以抵消自己当年在二重山做的那件事情。
他自觉自己与言秋水已经互不相欠，可言秋水却还想杀自己，所以自己便只能无耻到底。
而听到卓越索要衣服的言语，言秋水脸色为之一怔，柳眉倒竖，神情中羞怒交加:“你什么意思？”
轻摇了摇头，卓越一抿嘴，细唇散发着如铁般坚毅的神情，对言秋水说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不是想杀我么？好啊，我可以让你杀，只要你把衣服还给我，那么我的命就是你的，我卓越说到做到，绝不抵赖，不然我就是狗日出来的！”
“如果我不换呢？”语音虽然仍旧冰冷，但言秋水却的神色间却少了许多怒气。
看着她的眸子，卓越轻轻一笑:“你若不还，那我的命还是我的。”
抬头，漆黑的眸子随之抬起，望向远方，邪异的眯起来。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想杀我，可以，只要把衣服还我，我任你杀，第二，你若不还我衣服，那就别来杀我，咱俩的过去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说实话，我也很怕你爹的！”
“你真是是个无耻的混蛋，一件衣服换一条命，你不觉得你的命太廉价了么？”
其实卓越给出的选择很简单，若以往的言秋水说不定真的还了他衣服，冒着春光尽泄的风险，一掌将其毙命！
可是她在听到卓越适才怒吼出的那股子悲寂，怆然之情后，心中莫名生出的那丝同情及怜悯，使得她不自觉的减少了许多仇恨。
其实在她的心中，明月楼第一狂生不应该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么？一个要强的男人怎地会流下这许多的泪水？尤其是一个如此混蛋无耻的大男人，竟在她的面前哭的那样的痛彻心扉，
究竟受了多大的磨难，才会让一个男人如此的痛？看着地面上将要风干的泪痕，恍如一把利剑，无力的刺入地面。
这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哭泣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从未见到过男人也会哭泣的这般无助。
所以，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心里对卓越的仇恨已经消亡了不少。
言秋水看着卓越菱角分明的脸庞，语音虽冰冷，怒意却少了许多，道:“你拿准了我不敢还你衣服，是么?”
“没错，我就是拿准了你为免别人见你的身子，而不敢还我的衣服，这两个选择，你选一个吧，别浪费时间了，如果关飞自池塘入湖而来，恐怕咱俩都得死。”卓越转眸看着她，说道。
“如果我不选择呢？”言秋水道。
“那咱俩拜拜，我走了！”卓越转身向着湖水边四周的密林头也不回的走去。
“等等！”言秋水看着卓越的背影，沉吟了一下，喊住了卓越。
“怎么？”卓越身子未转，只扭头回眸看着她问道。
支支吾吾了一声，言秋水欲言又止，冰冷的脸上泛起几丝绯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冷笑了一声，卓越没有在意言秋水欲言又止的神情，回头继续走去。
“你再给我脱下一件衣服，不然我现在只能藏在你黑袍的下面无法行走。”
言秋水似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一句话，声音中有怒意，但越说越弱，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个字竟细弱蚊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