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露水新裁桃叶细细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875

夜晚的树林总是显得有几分诡异,更何况是在杀完人之后。管杀不管埋真是无比潇洒,可惜朱棠不能这么做,清理完现场残留的鬼术气息,将沧山岭四名修士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已经过了半夜,朱棠凭着记忆走回了官道,那一地横七竖八的侍卫尸体还躺在地上。

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似乎是干枯的树枝被折断发出的声响,朱棠沉声道:“谁,出来。”

那小宫女连滚带爬,呵着冻得通红的手指,舌头也伸不直了,惊慌道:“公,公主。”

“是你?我不是让你自己跑吗?”朱棠皱着眉头道。她记得这个小宫女不光没有自己逃走,还试图出手攻击沧山岭的剑修来帮助自己,可真是够不自量力的。

“公主救了奴婢,奴婢不能忘恩负义。”那小宫女忽然跪下:“奴婢叫桃叶,公主可能不记得了,以前奴婢与露水都是在行宫中服侍公主殿下的。”

桃叶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奴婢与露水的名字都是公主殿下取的。”

曾经的某一天,在行宫里的一树桃花灼灼下,新来的小宫女被引到了公主面前,那小公主眉眼高傲,一脸的不耐烦:“取名字?这种小事也要问本宫吗?抬起头来我看,啧,长的这么普通,也就配衬托本宫美貌,就叫桃叶好了,底子这样怎么也长不出朵花来,旁边那个?也是贱命一条,就叫露水吧!”

平民家的女儿,养不起了,便五十两银子卖到宫里,确实是贱命了,小丫头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只能瑟缩在角落里,说不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文绉绉的大道理,却也觉得心不甘情不愿。原本慕氏亡国,她们的心中是存了一丝窃喜的。

然而恩是恩,怨是怨,无论如何也要分明,这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桃叶跪着,有些局促不安,语速也加快了起来:“公主毕竟不比以前,宫里人心险恶,身边没个知心的人儿办事,要受冷眼的,桃叶愿意跟随公主,以报公主大恩。”

“你既然知道我要受冷眼,何必还要同我一起受罪,如今情势混乱,想必也无人在意捉你回来,干点什么不能营生?”朱棠淡淡道,走过去褪下手腕上的光面金镯子,套在了桃叶的胳膊上,用袖子细心掩好,道:“这镯子没什么纹样,不容易被人瞧出来,过些日子你拿去当了吧。”

“露水新裁桃叶细,胭脂待染玉人衣。是个好名字,何必跟在我身边枉送了性命,我本无意救你,你也不欠我什么,快走吧。”

桃叶眼眶中泪水盈盈,深深叩拜,道:“请恩人告知姓名,桃叶来生当牛做马报答!”

朱棠有些意外:“我不是慕尚公主么?”

这小宫女还真是有些机敏,朱棠将桃叶扶起:“我是谁不重要,你就当我是慕尚吧。”

桃叶又行了几个大礼,往下面的村镇方向离开了,朱棠望了望皇城的方向,继续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天将破晓,晨雾泛着淡淡的蓝色,才叩响了城门。

韩兼邺入主皇城,龙虎云气萦绕不散,给这个二十年来死气沉沉的皇城增加了一丝新生的生命力。慕国气数已尽,攻城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宫人作鸟兽散,从密道逃出去的皇族也轻松捉了回来,韩兼邺一边派人清点皇宫,一边准备登基事宜,然后捉了个老太傅过来,让礼部在两个时辰内拟定登基大典流程,可以一切从简,但是务必要让大婚和登基大典同时举行昭告天下。

礼部尚书和老太傅差点把头挠秃了,可怜那老太傅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心急的皇帝,刚造反成功,城破当日便要称帝,这也不是不行,但是还要当天娶个皇后回来,这跟上轿现扎耳朵眼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不合礼法啊……”老太傅苦口婆心,跟在韩兼邺身后亦步亦趋,唠叨得韩兼邺心烦。

“礼法礼法,朕登上这九五至尊难道是靠着礼法?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别以为朕不知道!”韩兼邺袍袖一甩,怒道。他是个武人,做事向来是直来直去,雷厉风行,他何尝不知道治理天下不能靠一腔蛮力,他虽然有的是心思和手段来迂回,只是面对慕尚,他便没了那九曲玲珑的心思。

想杀她的人是玄门中的剑仙,高高在上,翻云覆雨,天下局势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用百年间来下的一盘棋而已。所以他不敢赌,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将尚儿绑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的真龙天子之气护佑着她,不给别人一丝一毫的机会,最好能让她在最快的时间内怀上龙子,太子生母,母仪天下,这样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了。

那老太傅哪里知道韩兼邺心中所想,几乎要以头撞柱,劝说韩兼邺不要这样操之过急,直到城外传来消息,慕尚公主车架遇袭,公主不知所踪,韩兼邺自己坐镇皇城无法脱身,只能连忙派人出城去寻,要求一天之内必须将人带回来,大婚缺了新娘便是个笑话,便无奈听礼部的意见,将登基大典与皇帝大婚延期一天。

朱棠站在城墙下,忽然觉得有些疲累,伤痕累累的城门缓缓打开,身后传来车马喧嚣之声,一行人齐刷刷下马跪了一地,为首的男子是韩兼邺的副将廖杰,风尘仆仆,似是劳累了一夜。

“末将廖杰,救驾不及,请公主恕罪!”廖杰赶紧挥手让一个传讯兵快马进城,跟韩兼邺报告公主已经找到了的消息。

慕尚道:“廖卿请起,本宫并无大碍。”

这一夜,廖杰带人搜遍了附属城到皇城的路线,都没有找到朱棠的身影,看来沧山岭确实用了些手段,打算让慕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乘着马车进入了皇城外城,不过两日不见,这长街便又换了天地,原本的慵懒全然不见,似乎变得更加萧索了些,战火留下的遗迹尚未清理干净,道路两边的人家在清晨中显得极为安静,残雪肮脏污浊,却带有一种破而后立的重生之感。

韩兼邺已经等不及,在皇宫门口等着,他的龙袍还在赶制,只能穿着从前的衣物,身上的轻甲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也没人提醒他换下来。

想必这一夜寻找自己,他也不曾安睡吧。

“拜见陛下。”朱棠俯身行了个礼。

“尚儿,可有受伤?”韩兼邺握着朱棠的手,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抱下,不放心地东瞧瞧西看看,一边与她一起往寝殿方向走,一边吩咐道:“来人,去请冯太医来枕云宫,为慕尚公主诊脉。”

枕云宫是慕尚从前的寝殿,朱棠依稀还记得路,便一言不发,向着枕云宫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谁料刚走了几步,便整个人悬空,被韩兼邺拦腰抱起。

朱棠道:“陛下不必如此,快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韩兼邺道:“明日你我便将大婚,朕是皇帝,你便是皇后,抱你回寝宫而已,谁敢多说一句?”

什么?明日就大婚?这韩兼邺可真够心急的,朱棠斟酌着措辞,道:“陛下刚刚入主京师,是否应该留出一些时日来修整?这样仓促,于礼法不合,百官的压力也很大。”

“这不是你要操劳的事情,尚儿,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然后与我拜堂。”韩兼邺柔声道。

“江山在握,美人在怀,帝后同日登基,这是一桩美事啊!”一名大臣谄媚地笑道,小跑着上前为韩兼邺撩开枕云宫的门帘,冯太医已经等候多时了。

冯太医小心翼翼地为朱棠把了脉,道:“公主似乎是风邪入体,有些体虚,要好好调养。”

韩兼邺松了一口气,道:“尚儿,你不能怪我心急,我不能再像这样失去你了。”

那个男人的铠甲冰冷,刀斧摩擦还有浅浅的摩擦划痕,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朱棠忽然觉得,抛除年龄身份等等不谈,有可能韩兼邺对慕尚的感情是真的。

这天大地大,连慕尚这样的姑娘都有人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隔山跨海,终究差了一点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