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为何要觉得奇怪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4292

朱棠觉得自己与潼渊并不算是熟识,却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故人。

这样并不代表朱棠想要看见他,或者说需要他来帮助。

“你干什么啊!”朱棠吼道:“你就这样带我离开,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了!”

这荒郊野岭,四下不见人,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潼渊的腿上功夫极好,那些小辈是万万追不上他的,如今那幕后黑手还在城中,季竹尘担心是调虎离山,又断断不肯扔下他那些染了螟蛉的弟子独自一人追上来。

“原本也是解释不清的,你还打算怎么解释?如今又不是你一个人解释不清。”潼渊不以为意,道:“就算季宗主信你,其他人肯信你吗?到时候为难的是谁?”

朱棠皱着眉不作声,她确实忽视了季竹尘的立场,毕竟是名门正派,若是和魔族妖人扯上瓜葛,恐怕会落人把柄。

“那你这么急带我出来干什么?我还没把解药拿出来呢!”朱棠埋怨道。

潼渊惊讶道:“什么你有解药?你从哪弄来的解药?”

朱棠一脸不可思议,道:“我可是折棠君,有什么魔界的东西我会弄不到?”

潼渊扶额笑道:“是了是了,折棠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了。“

朱棠猜不透潼渊的来历,此人着实太过神秘,即便是在万魔之渊避世多年,也不该如此默默无名,只要不是出生在那个鬼地方,在落入万魔之渊之前,也该或多或少有些名号。

除非他是改换过名姓,再者就是他叱咤风云的时代已经过去,换了的是这个时代。

从万魔之渊出来之后,朱棠曾以为潼渊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潼渊”这个名字会响彻修真界,甚至影响修真界现有的格局,然而并没有,此刻潼渊站在朱棠面前,笑眯眯地伸出手,作邀请状:“反正跑都跑了,我在乡下有处院子,种了一些桃树和红薯,我亲手种的,味道很不错,不如去做客?”

潼渊的笑容和修斓的笑容完全不同,比起修斓那一脸极不真诚的假笑,潼渊就显得诚挚多了,就算是开玩笑都含着“山无棱,天地合”的诚意。

朱棠板起脸,道:“我才不去,不缺你那一口桃子吃。”又道:“你来这干什么,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潼渊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让离尽忘牵扯其中啊。”

朱棠皱起眉头,怎么,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人是离尽忘?

“哦,那你和离尽忘有什么关系?”朱棠冷漠地问道。她没指望潼渊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礼貌性地问一下而已,巧的是潼渊也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潼渊挑了一块很大很平整的石头,手垫在后脑上躺了下去,问道:“离尽忘,你知道他名字中这三个字,都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朱棠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离尽忘是纯血魔族,他的父亲曾是魔君,后来地魔修斓与离尽忘的父亲争夺魔君之位,离尽忘的父亲战败被杀,离尽忘的母亲为了保存血脉,将年幼的离尽忘送去人间,并为了掩人耳目,将他化为女身,这是离尽忘名字中的第一个字,离,与至亲分离的离。”

朱棠对上一代乃至于上上一代魔君之位如何争夺并没有兴趣,只是惊讶于修斓居然与离尽忘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深仇大恨,离尽忘竟然还是个走上复仇之路的王子设定,并且他成功了。朱棠暗想,如果离尽忘将修斓踹下魔君之位的时候,能够顺手一刀砍死他,或许就没今天这么多事了。离尽忘的女身是何模样,还真让人好奇。

“离尽忘去人间的时候,年岁并不大,甚至在百年成长间适应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朱棠打断潼渊的话,道:“停,请停一下,我觉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这种词语,用在离尽忘的身上,是否有些不合适?”

那个手持忘月斩搅动风云变幻,一双白瞳傲视天下的一代魔君,无论怎么样都和“天真烂漫”这种词都没关系吧?

修斓的眼神中展现了一丝柔情,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快乐的事,语气呼出一丝甜蜜:“离娘子她……当年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纯真的女孩子啊……”

朱棠感觉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柔情……纯真?好吧,铁汉也有柔情,忘月斩下亦有纯真,离尽忘的往事,真是怎么听怎么像是编的。

“好吧,您请继续。”朱棠无奈地摊了摊手。

“其实也没什么,离尽忘在人间曾有一个爱人,奈何事与愿违,难以花好月圆,尽,与爱人缘尽的尽。至于最后的这个忘字,后来离尽忘父亲曾经的部下找到了人间的离娘子,他为了魔君之位,选择了强大的男身,忘了在人间的往事,也舍弃了自己的软弱和柔情,最终成就了魔君离尽忘。”

朱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道:“有得必有失,离尽忘这样选择也没什么过错,只是他这样选择,只怕是从一开始也不愿做个女子。”

先天魔族这种可以自由转换性别形态的设定真是十分有趣了,朱棠想着,若是无敌也是先天魔族的话,只怕会立刻变成个俊俏少年去潇洒世间呢。

“我就是离尽忘那个缘尽的爱人。”潼渊望着天空,忽然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嘴角的弧度很浅,像是染了月光的一抹云,清淡得风吹即散。

“嗯,所以呢?”朱棠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没懂潼渊想要传达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潼渊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朱棠反问道。

“我是男子,离尽忘也是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潼渊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朱棠。

“这是你和离尽忘的事情,你都不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朱棠皱眉道:“再说了,魔族又没有性别,一个大魔,一个鬼修,计较那么多没用的事干什么?”

近百年来,人世间对龙阳之好都很是严苛,一直都另眼相看,指点不休。

人世倥偬,也成了潼渊打不开的一个心结。

他无法面对一个已经全然陌生的故人,却执着于故人温茶以待的那些岁月。

潼渊困惑了那么久的事情,那些困扰,在这个心思通透的女孩眼中,不过是一句“没用的事”而已。

“朱姑娘,多谢。”潼渊郑重地行了一礼,倒把朱棠吓了一跳,道:“你拜我作甚!”

“那么,万魔之渊的那个阿离姑娘……”朱棠试探着询问道。

“她只是离尽忘在万魔之渊的一个投影罢了……一段不愿意回忆起,被舍弃的执念而已。”潼渊叹息道。

“你在万魔之渊伴了她多久?”朱棠忽然好奇道。

“岂敢谈相伴,我受制于万魔之渊,两百年同个死物一般,无非是日升月沉,她懵懵懂懂日复一日,我看她浑浑噩噩日复一日罢了。”潼渊叹道。

“你倒也是个执念之人。”朱棠道:“那么离尽忘此时就在栎州城之内了?此事因修斓而起,推波助澜,确是妙计,好一招借刀杀人。”

“修斓此人剑走偏锋,注定不得善终,他可没那么蠢,未必不想借刀给别人,魔界风云波谲云诡,我实在不希望离尽忘再置身其中。”

朱棠抱起肩膀,道:“你这话说的真是让我分外不舒服,魔界波谲云诡,你想让你的离娘子全身而退,言外之意不就是烂摊子都要扔给我?”

“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与你虽然算是患难之交,却毕竟交情甚浅,论起亲疏远近,我自然偏向离娘子。”潼渊倒也不掩饰,直截了当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个人啊,有时候真是真诚得过了头。

“好了,现在栎州城中的人肯定都以为幕后之人就是你我,你为了让我背这口大黑锅也是煞费苦心,那真正的幕后之人也许该现身了。”朱棠望了一眼天边,雾气蒙蒙,天将破晓,也不知城中情况如何,叹了口气道:“至少把解药交给季宗主。”

风贴着地皮吹过,草叶低伏,掠过朱棠的脚踝,染上些许翠色。

面容上的法术渐渐散开,露出了真容。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竹尘。只是即便她已经成为魔界霸主,也不能随心所欲,想不面对,便不面对,或者说,她的心正在口是心非。

潼渊站在朱棠身后,将手抚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着自己胸膛中那一片沉寂,没有起伏的寂静,却禁不住露出微笑,道:“心,真是一个麻烦的东西啊。”

回到栎州城,一只脚刚迈进客栈,朱棠便被团团包围起来,刀光剑影刚亮出来,客栈中吃饭的客人便吓跑了大半,连账都没结,掌柜和店小二哀嚎连天,朱棠抛出一锭银子,道:“别嚎了。”

“原来是你!妖女,你上次打伤我六师弟,如今又祸害百姓,你到底想干什么!”星河喝道。

燕朔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喝茶,斜眼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朱棠懒得解释,道:“我要见季宗主。”

“折棠君究竟有何事要见家师?”苏洺知道朱棠和季竹尘之间恐怕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倒是客客气气。

“我来了。”楼上季竹尘的房门打开,季竹尘走了下来。

“我并非幕后主使之人,想必季宗主不会冤枉好人。”朱棠朗声道。

“我知。”季竹尘简短地道:“只是这螟蛉是魔界生物,折棠君可有解药?”

“正是为此而来。”朱棠将足够的丹药放在桌上,星河用剑挑了确认包袱里是解药没有其他东西,季竹尘点点头,对众多弟子道:“你们将这解药分发给城中百姓,为师有话想与折棠君单独谈谈。”

众人服下解药,身上的红斑迅速消退,这药是朱棠亲自炼的,消耗了不少功力,所以见效极快,确认解药有效之后,便各自带在身上,准备去分发给城中百姓,沧山岭和秋水门的弟子也分担了一些,就在他们陆陆续续走出门的时候,朱棠忽然持剑,伸手拦住沧山岭那个年龄最小的男弟子,道:“阁下最好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做点什么手脚,背锅的岂不又是我?”

“妖女,你放开我师弟!”

那男弟子一脸惊慌,道:“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知道不知道,恐怕只有阁下自己心里清楚。”朱棠冷冷道。

那沧山岭余下两名弟子见师弟受制,已经拔剑出鞘,却感觉肩膀一沉,已经出鞘的剑又被按了回去,这两名弟子中间忽然冒出来一人,穿着藏青色的圆领袍,头发有些凌乱,一双浅碧色的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两人,道:“那个已经不是你师弟了,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

然后又看着朱棠,露出一个明朗又天真的笑容,道:“你回来啦!今日东街很热闹,不如一会跟我比赛,谁能用最短的时间,从东街跑到西街?”

郁华楼的心智就像是个孩子,来了人间这种热闹繁华的地方,自然不肯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呆在一处,经常飞来飞去就不知道飞去哪里玩了,季竹尘也不想过多管束他,便让绛鸿生跟着,看着他别惹出什么乱子。

“郁华楼!华楼兄!你慢着点,我追不上了!”绛鸿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见这声势浩大的阵势,愣了一下,目瞪口呆:“折棠君?”

朱棠的剑横在那沧山岭男弟子的胸前,道:“鸿生师兄,今日你不光能看到我折棠君,还能看到魔君离尽忘座下第一走狗,独桑。”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那个原本颤抖不止的沧山岭男弟子忽然挺直了身躯,神情也从惊慌变成了傲慢,看了一眼朱棠的剑,充满不屑地开口,道:“折棠君讲话真是不留情面,你是天魔的走狗,我是魔君大人的走狗,同样都是走狗,何必这样互相伤害?”

朱棠道:“季宗主,让你的弟子们都去做事吧,对付一条狗,你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