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三碗过岗寻医做桩
作者:方片儿柴郡猫      更新:2019-07-30 05:09      字数:2549

故事仍从温小白那边说起。三人策马出京,在路上约莫行了半月路程。按理说本该早到鲁州才对。无奈赶上秋雨泥泞,路上难行。再加上三人平时各自宅居师门,出行甚少,辨起方向来皆是飘飘忽忽。出了燕地入鲁地,便如泥鳅出河跳海,瞪着个偌大的官道都不知道怎么走。就连本地出身的孔眠真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又想起横竖几人不赶时间,屁股后面尚无事催着。出京时汝阳王府又赠了好一笔路费盘缠,用起来还绰绰有余。索性当放松身心,哪怕多绕些路也不要紧。于是信马由缰的胡走,将错就错,一错再错,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跑到了济南郡以西的聊城地界。离鲁州又不止几百里的远头了。

这一日清晨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凉意渐起。三人各自啃过了干粮当早饭,扛过了午间,正觉得腹中饥馁。忽远远地望见路边有座镇子,界碑上龙飞凤舞写了“蓬莱”两个字。瞧着人烟还算稠密,正好是现成的歇脚去处。此前他们一连风餐露宿了几日,虽有钱可也无处使,连干粮都是问地里农户拆借的。见状赶紧下马牵绳,要寻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及至到了镇上,三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找酒楼门市,风味小馆。先在路边汤面摊子上一人买了碗牛肉面充数,言说先垫垫肚子再去吃好的。话虽如此说着,待到三大海碗面端上来时,几人还是不约而同的吞了口唾沫。

面是好面,筋道柔韧,抻的如银须一般。上面撒了碧绿的葱花,白白绿绿如银丝缠翡,煞是好看。汤也是好汤,底色清亮,香气扑鼻。让人一见食欲倍增。只是观其碗忒大了些,汤底宽的能映出人整张脸,当普通人家的面盆怕都使得。如此规格,且面钱也只收了三碗六文。极其平均于市价的水准。一时很让温小白担心这其中有什么陷阱。

温小白喉头嗫嚅了两下,先环视了摊子一圈。只见四周容身之地极窄,算上他们这桌也不过四副桌椅,稍微一坐人就要挨头擦肩或是戳到凳子腿儿。棚顶扯了块油布遮雨,汤锅就设在那油布下面。老板看起来人也敦厚,围着面板忙忙碌碌。周围也没有壮汉模样的人在潜伏,姑且不像是黑店或是黑摊。于是忐忑地伸头唤道:“老板?”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闻言抬起头来,把手上的面在围裙上擦了擦。“怎么了小兄弟,要添汤还是添面?”

江揽枫和孔眠真看了看手边满的冒尖的碗,纷纷半带惊恐的摇了摇头,认命般低头吃了起来。温小白吞了下口水,想了好半天才小心地道:“敢问您这面成本、成本多少?”

中年汉子嘿然一笑,手里巴掌大的汤勺从他们这桌掠过,一勺牛肉汤恰添到邻桌食客的碗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温小白眼花缭乱。

“这问题问的好,俺在此地摆摊不花钱。桌椅板凳都是木匠铺里不要的,调料葱花等都是娘子自己种来。摊子小,不用第二人来看。若算面粉牛肉油盐成本,一碗面一文吧。”

“一文钱……”温小白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怀疑心更重了。又不敢直问,只好哆嗦着挑了一下碗里的面条道:“也就是说老板一碗面只赚一文。我看您这分量甚足,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多盈利改善下生活,比如说……涨点钱呢?”

中年汉子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张口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小兄弟想说点啥,这面卖的太便宜了不是。怕我是黑店?我武老三在此地卖面也十几年了,诚信要讲,坑顾客这种事断然是干不出来的。放心吧,两文钱也能薄利多销。我这面给的多,是怕少了坏我的招牌。”

招牌?温小白循着中年汉子手指看去,赫然看到那油布下压着面黑乎乎的幌子——上面写着“三碗不过岗”。

“几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不知听没听过武松打虎的事情。只是那也是几十年前了。”老板拍了拍那脏兮兮的幌子,叹道:“那武松当时在官府任总兵把头,何等英勇。景阳冈外看见有酒家卖烈酒,喝了三碗就独自上山单挑猛虎。轰动了整个阳谷县地界哩。事后连带着那卖酒的酒家都跟着出了把名,酒家名字就叫‘三碗不过岗’。”

孔眠真强撑着吃了一小半面条,饱的连筷子都捏不住了。只能伪装出满脸憧憬的样子问:“难道老板是武松后人,招牌是为怀念前辈壮举所立的?”

中年汉子笑容凝结在脸上,尴尬的摆摆手。“这倒不是,我姓伍,行伍的伍。当年卖酒给武松的伙计是我叔爷。我想继承他老人家的招牌,虽然酿酒的方子没学到,倒是做面的手艺还凑合。我忖度着反正都是三碗过不去景阳冈,醉酒那是不行,吃面吃撑了也不行啊。于是就摆面摊出来谋生了。这些年为了不砸这招牌,面都给的又多又足。吃了我的面三碗还能出镇子去景阳冈的,也真一个也没有……”

话毕只听江揽枫咳嗽一声,似是在捂嘴疯狂笑。良久没忍住,在桌子下吐出一口面条来。场面顿时有些控制不住。那两人唯恐被老板看见了生气,于是赶紧推搡起江揽枫。这个道:“江兄你是不是腹痛症又犯了。”那个道:“是该找个医馆好好看看了。”道了声吃好后便架着他溜之大吉。

三人出来后雨又大了些,只觉得声音沙沙,雨点如黄豆。打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无法睁眼。只能借街边店铺屋檐勉强躲雨。不知是不是温小白乌鸦嘴的缘故,江揽枫竟真的嚷起肚子疼来。眼下雨又未停,路程便从躲雨变成了冒雨找医馆。温小白正后悔不该多嘴,眼角余光忽从雨幕中瞥到对面有家药堂字样的牌匾。当下便拉着剩下二人躲过去,心道便是卖药的堂口也应有问诊大夫,横竖一样的。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门口贴了张“有事出门,生意暂歇”的黄纸,门扉扣的紧紧地,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三人只得望门兴叹,江揽枫屋漏偏逢连夜雨,心情更是不佳。捂着肚子只想跳脚,一抬头就想叫骂:“什么破药堂,连个坐堂大夫都不在。还叫日月月,我看不如叫日他娘,日他个鬼,日他先人……”

孔眠真抬头瞧了一眼那牌匾,弱弱道:“江兄,你看错了吧。那是明月药堂,不是日月月药堂。”

“我还分不清明和月吗?”江揽枫咬牙道:“这题匾的人也忒随意了,两个月字能描的一样大,下笔又这么肥。画的日月月活像一家三口似的。说是日朋药堂也没人怀疑。”

“说不定是名家手笔呢。”温小白宽慰他道:“江兄莫不知丰腴也是种用笔风格吗,说难听了是胖。往好处想想,那就是画中有玉环,字里隐贵妃。一笔一划都彰显贵气,赫然脱离了俗世的胖,变成了清新脱俗的……胖。”

江揽枫脸色变了变。“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觉得这笔迹眼熟,不会真的是名家手作吧?”

说完忙又伸头去看了看牌匾,这次换了瞠目结舌的神情。“我怀疑这字,不会是陈明月前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