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八章 北阪宫殿·归一觐见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8-31 06:45      字数:2433

三日后,咸阳。

咸阳城傍着一道东西走向的山塬,后世称为五陵原,当时直接叫作北阪。

阪,就是大山坡。

山坡脚下是被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咸阳城。

而山坡上,则是咸阳宫殿群的所在。

归一殿是宫殿群最核心、最显眼、也是最庞大的一座建筑。

站在恢弘大气的百级石阶顶端的归一殿外,可以俯瞰整个咸阳城,将这座容纳了三十万众的天下第一大城尽收眼底。

归一殿形制与南郢南华宫非常相像,上百级的石阶分三座平台依次累积向上。

每天旭日朝升的时候,晨光从东方洒来,照在白石阶上,夺目耀眼,俨然成为镶嵌在五陵原上的一枚温润的白玉。

今天没有朝阳。

已经到了辰时,天色却暗如傍晚。

低沉的黑云擦着归一殿的屋脊奔涌而去,笼罩在山塬顶端。

南楚使团来了几日,咸阳的天就阴了几日,其间闷雷不断,积云滚滚,还下了场堪称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天兆不豫,秦楚在战后的谈判注定不顺。

“宣,南楚来使觐见!”

石阶上火台高燃,黑甲士伍手持长戈逐级而立。

厚重的头盔下是一张张嘴角下挂的冷脸,藏在阴影中的双目饱含敌意地跟随着缓步走上的四名南楚使者。

大殿里灯火通明,朝臣位列两边,表情穆然庄严,心里又带了三分期盼,无一不想见到那位久闻大名的两国封君。

使者们早已在阶下的偏殿卸剑验身,此时径直跨进大门,在群臣的炯炯直视下,淡然入殿。

将离为首,陆启明稍后他一步,再后面是连吾方亚,一行四人不疾不徐来到王座前五丈的阶下,两名随从留候。

使者继续上前,与秦帝相距三丈,和左右二相并排。

公孙启和卫良都忍不住稍稍侧头去看,只一眼,心一惊,讶于将离酷似先帝的面貌,难怪方才身后有人低语议论。

嬴延胜冠前的冕旒轻轻晃动一下,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阶下之人无论是样貌、神态还是身形、气度,都颇具先帝遗风,就像是父亲重生一般站在面前。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退缩,暗自使劲,握紧了王座扶手。

将离端手作揖,朗声平视:“南楚姜承携左徒陆启明,参见秦帝陛下。”

一语落下,殿中又是窃窃私语,几位九卿不满地眯起眼睛。

阶边的常侍立时发声:“使者觐见,当行拜礼,请来使跪拜。”

将离漠然道:“姜承从不跪败者。”

众臣登时一片哗然。

“大胆!”公孙启皱眉斜目,“叛国之人口出妄语,我天秦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将离充耳不闻,直视嬴延胜:“陛下,既是天秦大殿,那就是陛下的大殿,何时由得臣子代君主说话?还请右相认清自己的位置。”

听闻此话,以左相为首的宗室外戚无不感到畅快淋漓。

“你!”公孙启怒目甩袖,向嬴延胜端笏道:“陛下,依臣所见,此人根本就不是来洽谈盟约,而是来羞辱——”

“寡人自己会说,”嬴延胜终于开口,“右相归列吧。”

公孙启只得欠身,站回队列,缓缓压下一口气。

嬴延胜眯起眼睛,面露假意的微笑:“王兄自南郢远道而来,来咸阳也算是重归故里,故此不必拘礼,直接进入正题吧。”

将离对他称自己为“王兄”没有半点亲切,反倒觉得惺惺作态。

便也用一个假笑回敬:“南楚的盟书已由先前一位使者送至,想必陛下已经看过,若是没有异议,就请加盖印玺以示盟好,自此秦楚两国重归和睦,互不侵犯,互融互通,惠及两国子民,百利无害。”

嬴延胜看过那份盟书,他受右相影响严重,先入为主,总觉得南楚人一定有阴谋。

那盟书口蜜腹剑,字面说得好听,内里处处表现出对天秦商业的野心,还想跨过天秦把生意做到西域。

若要真恢复通商、恢复先帝创造的东西两条商道,天秦生意做不过南楚人,也没有庞大的、成体系的商家氏族,不足以对南楚形成反制,一旦通商必然吃亏。

所以务必要收重税,南楚运进境内的货品也要严格管制,不能让他们对天秦现有资源产生冲击。

嬴延胜让常侍念出一份右相拟好的新盟书,针对每一条都做了苛刻的修改。

将离听得左耳进右耳出,他压根就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不管天秦对盟书做出什么意见,就只有三个字:“不接受。”

“你不是来协商的么?”公孙启慢声责问。

将离摇摇头:“不是啊。”

听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嬴延胜也有点恼:“嬴将离,是南楚主动要和我秦盟好,你来咸阳,不也正是为了盟约么?不然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跑来?当是儿戏吗?”

“呵呵呵。”

将离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是姜承,你们口中的嬴将离,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当时,多少人想让他死啊……”他冷眼看向左侧的卫良,“……不是么?”

卫良脸色难看,压着声音清了清嗓子。

宗室子们也略感心虚地看向旁边,唯有永宁君嬴昭盯着将离的小半个侧脸若有所思。

“第二,南楚是战胜国,我们陛下念及中夏全部子民,欲一匡战后颓势,先提盟好是展示合作的诚意。

“而这份盟约不是非签不可,更不是求着你们签,若是天秦条件不公、不愿退让,那就当姜承这趟是来儿戏的,天秦便也失去了一个快速恢复国力的机会。”

嬴延胜不知怎么怼他,求助一般看向公孙启,他轻咳一声,嬴延胜当即意会:“对于此事,右相有何看法?”

公孙启这才接道:“那盟书中提到的取消商税、通盐贩糖、扶持楚商、海路通航等提议,皆对我秦现有商业颇为干扰。

“明知天秦人弱于商业,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狐狸般的商人,想以南楚的奇巧诡诈来腐化我秦子民,渗透天秦根基,此份盟书居心叵测,南楚狡诈,陛下万不能签!”

将离亢声呵斥:“既知是弱项,那就该去学习、去改进,而不是故步自封等着别人来下降标准去迎合于你。

“我再说一次,这不是协商,这是南楚给的一个机会,错过这次,天秦五十年内都别想复起!”

公孙启冷笑一声:“这又岂是你说了算的?身在咸阳,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

话音刚落,常侍很有默契地朝旁招了下手。

殿外立时传进极其整齐的长兵木杆顿地的哐哐声,这是在用武力威胁。

将离笑着摇摇头,侧身看向公孙启:“我回不回得去,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