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睁开了双眼，他注视着自己头顶上的天花板，发现自己的双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一种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忧愁就这样固结在他的心中，让他难以释怀。

抬起手，他轻轻地擦去了眼睛中的湿润，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丝苦笑。

自己刚才做的，是梦吗？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梦呢，就好像那一切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在那个梦中，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那个商人，虽然失去了所有记忆，但是在那个梦中做出来的一切都是他本心所做出的决定。

哪怕最后他的结局多半是死在那片沙漠之中，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悔恨。

缓慢地从躺着的状态起身，他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一时之间还无法返回到现实之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一种自己明明活着，却并非是活着的感觉。

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变化，他感受着体内的奇妙律动，下意识地进入了内视的状态。

随着视线的进入，他的双眼立刻就聚焦到了那块他体内唯一奇妙的区域上。

每次来到这里，这里都会带给他惊喜，亦或是惊吓。而这一次，它也没有让人失望。

他可以看到，随着他的呼吸，在他的体内的那团浓重的黑色迷雾外，涌现出来更多金色的文字。

这些金色的文字比起他入梦前要更加璀璨，其中蕴含的文气比起此前，可以说是十倍有余。

这种滋味，就好像是这些文字终于有了神韵一般。

很多时候，我们评判一位书法家，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地看字美不美这件事了，我们真正渴望注视到的是文字中隐藏的“神”。

所谓的神就好像人类的灵魂，没有神，文字就好像失去了脊柱一般，只是软趴趴的，无法立足于此间。

而此刻，郝仁体内的这些文字，终于有了自己的神。

虽然并不清楚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但他很清楚，这绝对是好的变化。

深吸了一口气，郝仁缓慢地退出了内视的状态，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而当黑暗显示出了光芒，那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女性。

那位女性的相貌颇为中性，既有男性的英气，又有女性的柔媚，而她的那双眸子，更是整张面庞上的灵魂所在。

在白茫茫的背景中，黑色的两枚眼球转动着，就好似两条于白湖之上游荡的两条黑鱼。

与这样的眸子对视，郝仁的双眼中映照出来的，已经并非什么朴素的世界了，而是如同宇宙爆发般的玄妙。

规则，韵律，文字，道法，那从古至今的一切知识，就好像潮水一般从底部朝空中涌起，汹涌而来，要将他吞噬。

被这样的事物所冲击，郝仁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试图挡在眼前。

而这样的行动很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哪怕这样抬起手，那些事物却根本不受阻拦地冲入他的脑子里。

这些知识无疑是一位位饿狼，而他的脑海则是根本不设防备的羊圈。

虽然这样的比喻有一些夸张，但用来形容此刻的变化，却是再好不过了。

终于，这样的海浪进入到了宁静之中，郝仁沉默地跌坐回自己之前躺着的地方，感觉到自己的脑内晕乎乎的。

分明被那样强硬地塞入了大量的知识，可此刻的郝仁却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任何新的事物，一切都是那么平凡而普通。

撑着自己的脑袋，郝仁发出了几声没有意义的呓语，然后略显痛苦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还不错，居然没有昏迷。”这个冷冰冰的声音也是无比适时地传了过来。

这听起来冷酷的嗓音就是盖在灼热沸汤中的巨大锅盖，让里面的爆燃完全止息，也让郝仁的大脑彻底冷却了下来。

郝仁抬起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刻到底处于什么地方。

这里是“桃源”，这里是桃源乡。

而自己面前的这个女性，就是这里的掌权者，名为“项”的存在。

这位堪称传奇的女性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可是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奇异。

郝仁总是能感觉到来自于他人身上的玄妙，哪怕是林傲天，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在师傅的身后一直延续到天际的金色的通天之路。

他不能理解这些意象代表着什么，但他猜测这应该是某一个人本质的体现。

这就好像大师姐身后那把布满了伤痕的古朴巨剑，又好像二师姐身后被无数他认不得的机关包裹的巨大铁球，甚至于刘丽华的身后，都有一条容貌端丽的赤色的五爪金龙。

他也曾尝试透过镜子或者湖水之类的东西看看自己的身后，但很显然，这样的映照是无法反射出真实的。

不管怎么看，他的身后都只有一片普通而已。

而面前的这个女性，她的身后，就和郝仁透过水面看到的自己的身后一样。

那是空无一物的虚无。

郝仁迷茫地注视着她的身后，又看了一眼她的身体，问道：“请问，是项先生吗？”

“是我，你好，戴郝仁先生。”温文尔雅地微微弯了弯腰，项用着无可挑剔的礼节，对着郝仁说道。

“你，你好，项大人！”突然受到了如此大礼，郝仁也惊慌地回礼，用的是同样的礼节，不过要比项做的更显示自己的地位是处于下级。

“不用如此拘谨，放轻松便可。”项说着，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竹桌，“你就先在这里暂等片刻如何？”

“好的。”郝仁没有丝毫拒绝的权利，只是乖巧地坐在了项指向的位置。

项瞥了一眼郝仁，然后转身，一席身影飘向了他处。

虽是漫步，心中无限思绪已然蔓延开来。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项对郝仁的考核。

而她所布置的考核内容，就是她所认为的在面对那个存在时，比任何道法都要更加重要的本心。

最先的黑暗，是考验郝仁的耐心与细心。

在那样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也不会失了分寸，而是把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到寻找真正的道路之中。

如果能做到这样，就是她所认为的合格。

至于之后的那个幻境，不，那其实并不能算是幻境。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郝仁是真的，重新活了一次。

她没有对他的成长做出任何规定和约束，就是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那副商人的模样。

这在潜意识里也表达了郝仁其实在没有踏上修道之路的时候，最想成为的存在就是商人。

而他对于那些儒家学说的研习和对自己体魄的锻炼，更是他自己所决定的。

在判断了他想让自己成为的模样后，她就把时间推移到了真正的试练，也就是那个沙漠之中。

在恶兽的体液催化下，她可以肯定，郝仁心中的恶念应该已经被发展到极限了，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刮目相看。

无论是两次救下中行说，还是到最后都没有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死去，都显示出了这个少年无比纯净的赤子之心。

那是不管怎么样的污泥都无法染黑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之心。

这样的心性才是她真正渴望看到的，也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事物。

要说真有什么让她不满的，那也就是他有些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等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他的生命更加贵重的事物了。

所以她还是希望，他能在保持这般心性的同时，让自己不要死去。

至于考核的结果，无论如何都得是甲等了。

“你们这一次，还真的是选了一个好赌资啊。”项说着，那双旋转的异色瞳已然化为了金色。

她并不喜欢赌博，因为从古至今，她所做的赌博就没有一次胜过，但这一次，她想再赌一次，赌这个少年能赢。

当她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用白玉雕成的指环，那个指环上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装饰，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也不为过的白玉环。

但是她捧着这个指环的凝重姿态，让看到的郝仁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请问，项大人，这个是？”他按着自己的双手，眉毛紧皱了起来。

“不用叫我项大人，叫我项便可。”项没有丝毫所谓法相境的架子，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一位读书人。

“项大人，请问这个是？”郝仁指着那个指环。

“有一个人转交给我我，让我送给我认可的人。”项递出了那个指环，“从今日你带上它开始，你就再也不能把它摘下来，你明白了吗？”

面对着项大人如此严肃的话语，郝仁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选择伸出手：“这么贵重的东西，由我来带真的合适吗？”

项微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可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从郝仁的胸口中突然蹿出了一只狐狸。

那只白色的狐狸跳到了项的面前，用嘴咬住了那个指环，然后快速地奔回到了郝仁面前，强迫着他带上了那个事物。

“等等，小白？”郝仁愕然地看着那只狐狸，大声问道。

而项则是看着这只狐狸，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也和我想的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