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季似乎是多雨的季节，即使花儿灿烂，百花齐放，但还是得接受暴风雨的摧残。

也许是冬天里下得雪没有够，最近下的雨中还增添了些许小雪，呼呼的冷风刮过让人感受一种彻骨的寒意。那冷风似乎吹进了骨头中，能够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在这样的天气中，最好就是待在家里，享受温馨的家庭气氛。

疯子一个人窝在冰冷无人的破房中，穿着破破烂烂的烂布，身体上大部分的皮肤都露了出来，头发就像是一堆乱糟糟的脏臭长线胡乱缠在一起，下巴上的胡渣也已经长满了脸颊。

他双手插着破烂的袖子，一只脚穿着一只破烂的鞋子，露出又脏又恶心的脚拇指，一只脚什么都没穿，满是泥土污秽，就光在空气中。

他的眼神十分空洞，整个人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无论过去了多久，他的表情都是呆呆的、傻傻的，不会有丝毫变化，只有浑浊的眼睛看向手腕时，偶尔才会展露一丝色彩。

他会抬起又脏又黑的大手去抚摸银链，无论如何抚摸，那银链都是纤尘不染，散发着淡淡的暖意。感受到这股淡淡暖意，他有时候就会想起一幕幕画面，在每天的早晨，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睡得很香，粉雕玉琢的小脸一片宁静，再坚硬的心也会忍不住柔和下来。

有时候早上不愿意打扰她，便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修炼，回来时她还在睡觉，轻轻摇摇她，她还会撅起小嘴嘟囔两句。将被子的一角揭开，立即就有一股温馨的暖香从被窝中传出。然后缓缓进入被窝，抱住那娇小柔软的身体，连他的身体都开始发暖，带着温暖芳香。

这种暖香，就跟银链上偶尔闪过的感觉一样。

疯子看了一眼银链，摸了摸，发现银链只是凉丝丝的，并没有一丝暖意。或许，这都是幻觉吧。

疯子抬起头，无神的眼睛下生出了苍老的皱纹，整个人像是变老了几十岁，从原本二十来岁的青年，骤然变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他想，要是她看见他这样，一定会很心疼吧。

她总是这样……

雨夹雪唰唰地落下，疯子缓慢地动了动，从地面上抓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连带着泥土都吃进嘴里。他很喜欢下雪，在前世就喜欢雪天，因为一旦下雪，那满世界的猩红就都看不到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纯洁的白色遮住，虽然是假象，但总是让人心安一些。

今世喜欢雪，是因为她就跟雪一样，纯净、干净，但雪在最后却是会熔化，会消失。

疯子动了动脑子，想着以后还是不要喜欢雪了吧？这东西太短暂，很快就会不见……

满世界都被阴沉的乌云笼罩，疯子所在的破房上方基本是空的，雨雪就直接击打在疯子身上，导致疯子身上不断地有乌黑的恶水从身上流到脚下，但也因为如此，疯子身上的恶臭被洗清了一点，脚上那沾满厚厚的泥土也掉了下来。

由于下雨，街道上的生灵少了一些，但那只是相对而言，以八阶生命之星主城的基础，即使生灵再少，也不会低于百亿这个数目。

过路的生灵都穿着黑色的兜帽雨衣，或者直接用能量将雨水隔开，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疯子弯着腰，拖着身体蹒跚而行，默默地从所有生灵的身边路过。

他走了一会，又站立不动，静静地看着地面上凝聚成一片的雪层。雨水猛烈地拍打着他的身体，他身上的温度极速下降，自昨晚起，他的身上就没有任何温度，已经冰冷得如同一具尸体。也许他本来就是一具尸体，失去了‘心脏’，跟尸体有什么不同？

他浑浊沧桑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雪层看了一会，最后还是缓缓地弯下腰，将那一层雪小心翼翼地抓到掌心，一点一点地累计，最后一口吃掉，却不咽下，让雪在口中熔化。

最终，还是舍不得。

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他也是求之不得，他也是不愿意放弃。

虽然他是选择自我堕落，但，他还是渴望救赎的……

哪怕只有一秒……

一秒也好……

疯子又抬头看天，墨黑色的乌云仿佛要塌了下来，在最深处还带着一抹猩红，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压抑，静悄悄的，只有雨雪唰唰降下的声音，每一个人的表情似乎都是阴郁，默默地从疯子身边擦肩而过。

他缓缓地收回目光，垂下头，驼背弯腰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光。

那时，除了他自己，从来没有人注意他。

到了今世，除了她，也没有人会注意他。

他的表情很麻木，并没有因为周围的沉默阴郁而感到压抑，也许他的本心已经是一片灰黑了吧。

周围的色彩与他很般配，灰黑灰白，单调的没有色彩。

他看向前方，稍微挺了挺腰，迈着缓慢蹒跚的步伐。

前行……

大风中的雨是最令人喜欢与厌恶的，出现这两个情绪的哪一个，完全看心情。

至少就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站在窗前看着凄凄切切的冷风卷起夜雨，享受雨夜的寂静。

在那个时候，睡觉、看书、听音乐、静静看雨，不管那个都是享受。

过往的行人匆匆瞥了一眼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疯子，眼神淡漠，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感触。

但此时，却有一个小女孩走到了疯子身前，好奇地打量着疯子。

小女孩年约十四，眉清目秀，黑色的小披风下面一身白裙，裙角被冷风吹得轻轻飘动。

小女孩也不怕疯子，单纯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之色，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人。八阶主星承平百万年，又是人族腹地，已经很少有战乱。而且这么高等级的星球，又是主城，基本不会出现这么落魄的人，就连吃不上饭的人都很少出现。

可是今日，他就看到了一个像是野人一样的男人。

小女孩走近一看，发现这个男子很老，披头散发下满脸胡渣，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这个男子的气质姿态，还有眼角那苍老的皱纹、眼中的沧桑，还是能稍微判断一点。

“老爷爷，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单纯地对疯子说道。

疯子身体一怔，布满苍老皱纹的眼角眯起，仔细去打量前方的人。待看到前方的人时，他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甚至还有泪光闪烁。

他微微张着嘴巴，眼眶都开始泛红，身体也渐渐地颤抖起来。

小女孩皱起秀眉，见到疯子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便又撅着嘴问了一句：“老爷爷？”

疯子没有答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她，那眼神，小女孩竟奇怪地感受到一抹悲伤之色。

小女孩缩了缩脖子，往后方看了一眼，又看向疯子，说道：“老爷爷，我家人还在那里，你若是不需要帮助，我就走了啊。”

小女孩作势就要走，疯子却是疯了，他急忙拉住小女孩，眼神尽是惶恐：“别走！梦梦，你要去哪！”

小女孩突然被疯子拉住，雪白的裙子上沾着一个黑手印，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有些生气加急切地推开疯子：“你干什么，这是爹爹给我买的新裙子，你走开！”

小女孩推了疯子一把，尽管她并没有推动疯子，但是落在疯子身上却是让疯子慌神地退后了几步，随后眼神惊恐，一脸悲伤地看着小女孩。

“梦梦……”

小女孩撅着嘴，瞪着大眼睛，有些生气地擦拭裙子上的黑手印，全然不理疯子。

疯子更加慌了，充满胡渣的下巴不断颤抖，眼眶也是发红地看着小女孩，双手举在前方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梦梦……”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又叫了一声，他有些不敢置信，内心也十分痛苦，以前她是不会这样对他的。

小女孩抬起头来，紧紧地皱着秀眉，有些讨厌地看了疯子几眼，道：“老爷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梦梦。”说罢，就转身准备离开。

疯子彻底慌神了，眼泪终于从红着的眼眶中流出，拉住小女孩的裙子：“梦梦，为什么？你不要走，求求你，别走！”

“哎呀，你这人好讨厌，你不再拉着我了！”小女孩气愤地瞪着疯子，开始拍打疯子抓着她裙子的手。

疯子神色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嘴中传出。

就在这时，小女孩挣脱开来，准备跑走，疯子脸色一变，连伤心都顾不住，哭着拉着小女孩的裙子：“梦梦，别走，别走梦梦，是不是因为我以前那么对我你才讨厌我？我求求你不走，你打我，你打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别走……”

疯子抓住小女孩的手，一边往自己的脸扇去，一边哀求道。

小女孩的神色却是变得厌恶起来，不断地挣扎：“放手，你放手，爹爹！娘亲！”

四周的人因为小女孩的求救都停了下来，远方正在与店主讨价还价的父母也闻声迅速赶来。

“若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满脸着急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美貌少妇。

男子一见到女儿被一个疯子缠住，神色就是一变，双脚用力，直接跃起一脚踢了过来。嘭地一声，男子一脚准确地踢在了疯子身上，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将他踢开，而是腿部传来剧痛，踢出的脚都因为撞在对方身上而粉碎。

男子面色变得痛苦起来，但为了女儿还是强行忍住，过去抱起小女孩。

而疯子因为小女孩的谩骂与厌恶，神情变得呆呆的，就保持着抓小女孩裙子的姿势，却是没有抓住任何东西。他的表情凝固，双眼空洞无神，苍老年迈的脸上一片绝望。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银链，神情骤然一怔，又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银链，然后又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银链，随后愣愣地盯着小女孩。

过了一会，他的面容变得暴戾扭曲起来，牙齿也露出咯嘣爆响，额头青筋跳动，猩红的嗜杀凶芒从眼中迸射，整个人也如同野兽一样，配合他披头散发、满脸胡渣的样子，更是可怕。

“你敢冒充我的梦梦！我杀了你！”李言狂怒地大吼，猛地向小女孩扑去，他的速度超越了人眼可以捕捉，一旁的男子还没有反应就看到小女孩被李言扑倒。

“若儿！”男子神色大惊，朝着李言疯狂出手：“你给我滚开！”

然而李言都只是将小女孩扑在身下，神情阴狠暴戾，面容狰狞扭曲，嗜杀残忍的血红双眼死死地盯着身下的小女孩，像是想要将她撕碎一样。

但他的面部的肌肉却是一直在跳，似乎在不断地挣扎。

“呜呜……爸爸，爸爸……”小女孩在李言身下害怕地大哭着。

李言忽然一只手捂住脸，狂暴的戾气从身上喷发出去，他双手用力拽住披头散乱的长发，猩红的鲜血从眼睛中流出，顺着指缝滴落。

“好一个疯子，在人族主城中都敢作乱！”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伤害，好扭曲的心灵！”

“畜生，竟敢在我们人族眼皮子底下伤害我们的同族，找死！”

一些围观的人族强者暴喝连连，含怒出手，一道道恐怖的力量骤然轰击在李言身上。而小女孩的父亲则趁机将小女孩抱走。

嘭嘭嘭、嘭嘭嘭。一道道攻击落在李言身上，都产生了巨大的威力，那一道道法则足以消融任何一个圣帝级别的生灵，可惜李言早已经是圣人之尊，就算一般的圣道力量都无法伤害他。

李言嗜血的眼睛露出一条缝隙来，随后捂着头跪在地上，他不在乎众人的攻击，再多也不在乎，但无法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他趴在地上，眼睛还在流血，却是看着地面上那一片薄薄的雪。白色染上了猩红，李言眉头一皱，缓缓地伸出手将雪上的鲜血刨去，随后有些爱怜地呵护着，不让众人的力量伤害到她。

『大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啊？好吃吗？』

『大哥哥，你好厉害啊，这些坏叔叔都是你打倒的吗？』

『大哥哥，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块巧克力，本来是给妈妈留的，你要是饿，我可以分你一半，不过，不可以告诉妈妈哦。』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纯净的大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看着小手，缓缓地掰开巧克力。』

李言浑浊沧桑的黑眸微微一眯，细长的缝隙中暗淡无光。他想了想，缓缓地举起手，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娇俏的倩影出现在街道，身姿窈窕，俏面柔美，见到他后瞳孔猛缩，竟然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急忙喝道：“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