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苏柠握着钢笔，在协议单上一秒一个字的写着。
他的字必然不如前身的好看，甚至有点丑，但苏柠写的一笔一划，就好像上小学的学生一样。
很端正，认真！
张胜六一边没有说话，他取出一个手机，点开了那个已经反反复复看了二十几遍的视频。
“……你杀我儿子，为什么不一枪打死？”
差不多又看了一遍后，张胜六说话了，只是好沙哑。
“过分吗？”
苏柠将写好的协议单，放到左侧，头也不抬的问道。
张胜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柠。
那张脸孔，在黑桌子的反光下，有些恐怖起来。
“你很恨？”苏柠道。
“你知道，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特点吗？”
苏柠蓦地转了个话题，问道。
“在他活着获得愉悦的每一天，带给名为‘人类’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清楚要让人屈服，利用‘羞耻’是最有效的手段。”
“你知道‘羞耻’这两个字是什么吗？”
想着前身关于张坤的记忆，苏柠道。
“人类最脆弱的瞬间，就是对自己产生厌恶的时候。”苏柠的钢笔不自觉用力，轻声道：“羞耻会让人对霸凌者生气之前，就先引发被霸凌者对自我的厌恶。彻底出了洋相的人，会认定自己不值得保护，抵抗的意志也会因此消失殆尽。”
“听着，是不是很官方话？”
苏柠问道。
“是不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你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头激在了愤怒的火海上，瞬间气化了？”
抬起头一瞬间，苏柠脖子上的围巾悄然蓝色化了。
而他手上的恶鬼，也似乎只在围巾是蓝色和灰色的时候才会出现。
“嘶哑嘶哑呀呀呀呀呀！！”
它无脸无眼睛也没有嘴，尖嚎着只有苏柠能听到的声音。
苏柠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枯黄消瘦的张胜六，“恶鬼是无脸的。”
“他在家里，在你的眼里，停留在五年前，十年前，还是他刚出生的时候？”
“你知道电击棒吗？”
“一个故事有开头中间结尾。有一个男生被逼着往肚子里喝酒，然后恶鬼不断的往他肚子踹，男生吐出来后，就拿电击棒抵上男生的脖子……”
“有一个女生，流言成了妓女。”
“有一个男生，他转学了。”
“告诉我，这三个故事，你觉得哪一个更悲哀，更绝望，更黑暗？”
苏柠看着张胜六，围巾更蓝，手上的恶鬼，气体已经膨胀到了覆盖苏柠整个身体的地步。
张胜六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苏柠继续道：“你多久没有看他的眼睛了？”
“在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只有昨晚他哭泣，柔弱，像一只被侵犯的小白兔的眼睛？”
张胜六前的桌子，咯咯作响。
苏柠不在意问道：“你的儿子，在家里笑过吗？”
“很英气？很俊朗？很……善良？”
“还是……你会感到恐怖！你会感到害怕！会感到绝望！”
“要把你揉碎了，吞到肚子里去。那样的笑容。”
苏柠道：“你是不是很开心？那样的笑容，让你鱼跃大海，幸福骄傲。”
“还是，连印象都没有？”
“我帮你脑补一下。”
“他们只在辨识别人是否会反击时，眼光异样地精准，一旦判断能够单方面痛殴，就会彻底折磨对方。透过做这种事来维持自尊心的家伙，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
张胜六又安静下来。
“很可怜呢。”
苏柠轻轻叹了口气。
“我贫瘠的大脑，无法将那些悲惨的事情诉说出来。”
“可能你在想，电击棒，电几下怎么了？谁没被电过一样。可能你在想，妓女怎么了？这说明她天生是个妓女，她不自爱，她家里破产是她活该，她父母车祸住院是命中注定，她被堵在厕所，拍裸照是上天在考验她。”
“可能你还在想，一个男生转学，无非被欺负了，只要没死，未来就有着大好的明天。他喝尿吃大便，被拿烟头烫脚，睡在洗水间，只是任何一个男人必经厉的事情。”
张胜六枯黄灰白的脸，眼里被黑光反照着，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情绪。
苏柠将钢笔放下，写完整的赔款协议，整整齐齐放到一边。
“你……恨吗？”
“我好憎恶！”
苏柠道。
“因为无法抑制这快要溢满整间屋子的恨！”
“那么快！我杀他杀的好快！”
“四枪，竟然只有四枪？”
“我好罪恶！”
“哑呀呀呀！！！”恶鬼变得像是一个巨大的气球，将房间里的一切吞没，发着臃肿怪异的难听声音。
窗户，墙壁。
视线里的一切，像是整个被压弯了。
“砰！”
一块玻璃碎了。
寒冷从外渗透了进来。
苏柠和张胜六都恍然不觉。
不详又充满灾难的气息，围绕着两人的身体，灵魂。
然后，腐蚀。
“天上的神，也会暴怒的！”
“会诅咒我吧？！”
苏柠抬着头，直视张胜六。
四周的光线，被扭曲，黑色桌子的反光被压了下去。
“砰砰砰砰砰！！”
房间里的玻璃，全部爆碎！
那漫天的碎屑，被凶猛的寒风吹了进来，晶莹的飞舞着。
5分钟后。
“啪！！”
副校长的门被踹开，从厕所回来的李空明看着这一幕。
“？？？”
苏柠动作僵硬，微微转过身，“给你。”
“啊？”还有些失神的李空明，看着苏柠手里的赔款协议，“哦。……”
他竟然走了过来，然后从苏柠手中接过，然后才面色一僵，很快恢复正常。眼睛看着脑袋上插着一把剪刀的张胜六，李空明还是有些不淡定。
“他是你杀的？”
“自杀。”
苏柠拿着自己那份赔款协议，从李空明旁边走过，道。
李空明的身形再次一僵，侧身看着苏柠，“这里的损失要算在你的头上。张胜六的死，我会查监控。”
苏柠走出去，只点了下头。
独留李空明原地，看着被像是拆迁队拆过的半边房间，窗户外的寒风刺激着他的全身骨骼。
“下雪了。”
李空明注意到窗外。
“李卫东，你去监控室，把我房间，前半个小时的监控摄像，调过来。”
再次看着张胜六，李空明打了个电话，向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