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跑回家的宋玉琤，一身臭汗，门外梧桐树上的知了，也叽里呱啦地叫得他心烦。进了屋，他一把扯下半套在身上的汗衫，转身又把吊扇的开关，开到最大，然后喘着粗气坐在桌前。
两封信，他的信很厚，李雪玲的很薄。宋玉琤首先撕开了那封薄的。
只有一页信纸，两行话。
雪玲：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去省师范招生办核实了，你已经被省师范录取了。我已经向他们反映，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事实，他们认为可能邮寄环节出现问题且答复会再次审核一下你的详细资料，安排补发录取通知书。祝贺你。
王安芬老师
可是当宋玉琤只看到前两句时，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这三天来的臆想和猜测，每天晚上的怀疑和不安，都成了真的。他站起来，“这个贱女人，到底还是去了。”然后，他发狂般地把那页信纸撕得粉碎，纸片被吊扇的大风吹得四处飞落。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宋玉琤打了一个激灵儿，芬儿回来了？他的第一反应，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还是期待？还是渴望？
他飞快地打开门，眼前的门外人，顿时让他从惊喜欲狂变成了怨气冲天。
瘦小单薄的李雪玲拘谨地站在门外，头上渗着点点汗珠，桃红色的衬衫也被汗水打湿了，当她看到开门的不是王老师，更显得有些胆怯。
“宋老师好，请问王老师在家吗？”
“我不是宋老师，她不在。”宋玉琤瞪着这个给他家惹起事端的姑娘，没有好气地说。
“王老师出去了？她一会儿回来吗？”这怯怯的一问，把宋玉琤惹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死哪儿啊，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说完，啪的一声，宋玉琤把木门关得山响，险些撞到他自己。被拒之门外的李雪玲吓得后退了两步。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树上知了撕扯的鸣叫，外面又变成了死一样的沉寂。宋玉琤疲惫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打开了第二封信。
玉琤：
很感谢与你相处的两年的恋爱时光，那些回忆让我相信，爱情真的很甜美，很有味道，就象是小小的汤元，我们彼此包围在对方爱情的浓汤里，洁白无暇的，内心却是火红的。
也感谢我们半年多的婚姻生活，让我们彼此明白了生活的真谛的是什么？让我们认识了人生的意义在哪里？相恋容易，相爱难，婚姻更是需要倍加呵护。
我能和你聊一下我对婚姻的理解吗？也许很肤浅，也许很片面，但是我必须去认真的思考它。在法律和道德层面上，婚姻决定了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的私有化，让感情不再那么单一和纯粹，不再只是两个人恋爱关系的简单延续，它还包含着双方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和金钱利益等等各种因素的影响。我们的婚姻问题就出在这些影响上，不仅仅是你，也包括我，我们都不能在心理上，真正接受家庭和历史原因带给我们彼此的影响和伤痛。
当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亮红灯的时候，我恐惧过，也曾期待过，我曾发疯似的查阅心理方面的书籍，想找到它的症结所在和对症良药。直到我看到这样一段心理咨询师的话：一个人的抗打压能力和承受能力，有三种情况。第一种，对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那么我们不需要很强的抗打压能力，就能轻松地正常地把生活过下去；第二种，对方是一个强有力的硬汉，他打过来的拳头，会使我们感觉疼痛，抑或是能够把我们打翻在地，但是我们一样可以承受，甚至会坚强站起来，进行反击，心理的反应是正常的应对；第三种，对手是无法抗御的，甚至他的一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一下子就会致我们于死地的，这个时候，我们的心理就会产生应激反应，情绪会高度紧张，思想会反常态化思考，失去正常的心理秩序，从而产生极端的做法，比如抑郁、焦躁，甚至人身伤害。
那么，我们婚姻的障碍，已经是面临第三种情况了。对于你我来说，那些历史造就的伤害、那些痛苦的童年记忆，那些固化的传统思维，就是我们无法抗争的力拳，无时无刻不在攻击我们脆弱的婚姻。正如，于连当时身处复杂的阶级等级和特殊社会背景下的人生，不是你我两个人可以扭转和改变的，也不是我们思想上一时半会儿能放得下的。
我特别认可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建议，当面对第三种抗击的时候，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回避它，绕开拳头的出拳方位，躲开那些力拳，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也是我决定离开的重要因素，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加重我们婚姻的顽疾。现在，就让我们理解彼此的苦衷，理智的结束我们的婚姻，这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玉琤，也许我们两个只适合恋爱，不适合婚姻吧。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过了，一起邮寄给你。
其实，关于离婚，我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就以高考为起点，给你给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让我和我的学生们一样，寻找一个正确的方向，给自己一个崭新的未来。
玉琤，你其实很有才华，在英语方面也很棒，但缺少了一个大众的认可，这也是我常常提醒你的。高考结束后，我已经在市电大给你报了名，报了两个专业，一个是文学，一个是英语，你自己定夺，希望在三年后，你能拥有自己的文凭证书。在这之前，你可以去做临时代课老师。其实现在，育才中学特别缺少好的英语代课老师，辞职之前，我已经把你推荐给了校长，他回复说是，去初中部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希望你好运。
王安芬
一九八八年八月十二日
看完妻子的来信，宋玉琤终于抱着头，缩成一团，窝在大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