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父亲的余晖
作者:乌板建      更新:2019-08-09 10:35      字数:2473

多希望所有的这些不过是场噩梦,多希望醒来时发现自己不过是躺在自家的床上睡着了。父亲在书案前批阅着我的功课,小喃在外面喊我出去玩。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天光已经大亮,看见深色的床帐垂在眼前。没有意外,一切都还是既定的模样。稍微有些失望,我抬手搓了一下眼睛,然后摸到左边脸颊上一道浅浅的疤。

那不是梦!

我立时醒了大半,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接着被自己弄出的声响吓得一动不敢动。惊慌,恐惧,正手足无措时,我想起了许久前卓木叔教授的打猎技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凝听外面的动静。半晌,什么响动都没有,我稍稍挪动身子,伸手将床帐拨开一条缝隙。

屋子不大,正对面的桌前坐着一个人,面向我,右手裹着层层的麻布,低头看着桌上的什么。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想出了一张凶恶的面孔,不觉嗓子有些发抖。

“醒了?”那人头也不抬地问。

我慌忙躲回来,抓过被子盖住自己,战战兢兢地听见他起身,走到床前,掀起帷帐,轻轻笑了。

“我不咬人,真咬人的话你这被子也挡不住。衣服鞋袜放这儿了,换好了下来吃饭。”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回答,放下帐子,转身走开。

他不是那伙恶人?我稍稍镇定下来,伸手摸了摸他放在床上的衣服,是绸缎!虽然我没有穿过,但也听卓木婶说起过,这东西一尺就要好几十文。应该不会有人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准备这些东西。我酝酿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换上新衣,穿好鞋袜,下床。

那人坐在桌前,欣慰地看着我,“还合身吗?我也不知道大小,随便挑了几件。”

“卓……卓木叔……”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要去西项县城,和我们不同路。”那人说着打开一碗羊肉饭,“坐,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我闻着阵阵的肉香,也顾不得说什么,坐到他对面,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他缓缓倒了杯水,推到我面前,耐心等着我吃完,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宝。”我小心的答。

“哦?”他一脸的不信,但还是夸赞着,“好名字!”

“你……你叫什么?”我壮着胆子问。

“我?我姓丁,行三,他们都叫我丁三。”

“我觉得你不叫丁三!”

“那我应该叫什么?”

“秃鹫!”我看着他受伤的右手,想起了父亲的话。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惊诧,“谁教给你的?青葵?还是卓木?”

“你认识我爹?”

“我是他的学生,当然认得!”

我怔怔地望着他,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不像吗?我拜他为师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算起来有二十年了吧!”

师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向他断断续续地讲事情的前前后后,最后说不下去,不住地抽泣。

他认真地听完,拿来一块手巾让我擦脸,没有安慰而是脸色冷峻地对我说,我“梦”里的那群人是他派去的;同时还告诫,我以后不管遇到谁都不许再说起这些事!

我在这座不知名的镇子里逗留了数日,数日里唯一一次出门是让秃鹫带我去镇上的书肆,花四百多文买了一部手抄本的《武王传》。

次日,秃鹫结了店钱,雇了辆马车,带上我跟着一支商队出发。五天的旱路,三天的水路,在我差不多读完整部《武王传》的一个清晨,商队在一个名叫叶口的地方靠岸。

叶口城,双流城南面不远的一座小城。秃鹫要带我去拜见的张伷张左令,就住在这座城。

城里,我无法想象的繁华与热闹。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各种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若是在以前,我肯定要一一看清楚,问明白。而现在,我低着头,紧紧攥着秃鹫的衣角,只想快些离开。

穿过几条街,来在张府,秃鹫上前叩门,让下人进去通禀。不一会儿,管家迎出来,客气地将我们请进府里休息。中午时来了两个少年,给秃鹫送来一封书信,和秃鹫商议了许多我听不懂的事情和安排。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十八岁的雀鹰,另一个是年仅十六的左兮。下午,管家让婢女给我沐浴更衣。傍晚,秃鹫领着我侯在张府门外,交代我千万要看他眼色行事。

天色渐晚,沉沉暮色中走来一队兵马。为首的三十岁上下,军官模样,骑在马上远远地对着秃鹫拱手,“丁贤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小寒舍!”

“张兄说笑了!”秃鹫回礼。

张伷翻下马来,“我可不是说笑。上次在酒楼喝酒,你就是这么说的。”

“酒话而已,不必当真。”

“不当真可以,今天陪我好好喝上几杯!”张伷说着抓住秃鹫的手进府,一回头瞧见我,“这孩子是谁?”

“实不相瞒,今天我就是为他的事来的。”秃鹫没有了闲谈时的轻松,正色说。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说就是!”张伷挽着秃鹫边走边说。

“这孩子是我好友的遗子,今年刚好七岁。我想着过些天送他进太学院读书。”

“好主意!要我帮你打通一下关节?”

“关节已经通了,但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事?”

“我虽然没在太学院读过书,但也知道里面权贵不少。这孩子又本分。就这么送进去,我不太放心。”

“说的也是。那群臭小子本来就飞扬跋扈,骄横难理。”

“所以我想……”

“我明白!这孩子我收下了!”

“多谢赵兄。”秃鹫喜上眉梢,一边拜谢一边冲着我使一个眼色。

“义父。”我不太情愿,但还是叩头跪拜。

“叫父亲!”秃鹫狠狠的对我说。

“不碍不碍!”张伷将我扶起来,细细看了我一番,对秃鹫说,“像个俊才。我给这孩子添个姓名吧!”

“最好不过。”

“家里长子名叫张朝,你就叫张朗吧。”

“还不快谢!”秃鹫对我使了半天眼色不见反应,小声催促。

张伷看出我的倔强,摆摆手止住秃鹫,让抬起头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你记住了,身世姓名浮萍流水而已,最重要的是你。如果你做不出一番功业,不管多么尊贵的姓氏,多么深刻的题名也不过是个标记罢了,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的几天张伷带着我拜见“母亲”,“叔伯”,见过“兄弟”。管家忙前忙后地给我安置住处,裁剪新衣,备置鞋袜,革带,玉饰。“母亲”还精心给我缝制了一个香囊。待一切准备妥当,秃鹫让我辞别“父母兄弟”,带着我离了张府,赶往双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