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非旁人
作者:粟微      更新:2019-11-20 11:22      字数:4114

“阿瑶!”怀信几步冲到床边,握住了唐瑾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他眼眶霎时红成一片,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握着唐瑾瑶的手却不敢丝毫用力。

唐瑾瑶牵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我睡了好久。”

怀信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见状,捏紧了寝衣袖子凑过去擦了擦怀信的眼角。

“伤口还疼吗?想不想吃东西?”

唐瑾瑶摇摇头,迟疑一会后又点了点头,声音没有平日的活力:“本来想骗你不疼的,可是······真的好疼,感觉我像个腊肉一样挂在匕首上,丢死人了。”

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和怀信开着玩笑。

这个笑话冷透了。

怀信一点也不想笑,红红的眼眶和笑容掺杂在他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唐瑾瑶没有心思笑怀信,她鼻子一酸,再度帮怀信擦了擦眼泪,收回手时,那双如白玉般的手就被他握在了手掌中。

“没有这么好看的腊肉。”

唐瑾瑶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伤口再度被牵动,她的笑容霎时就被痛苦替代。

怀信道:“我去把军医叫来。”

唐瑾瑶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衣角,强忍着痛坐起来,怀信连忙将她重新按在被窝里。

“你不能窝着,会撕开伤口的。”

被子严严实实盖到唐瑾瑶的脖子,她脸上有些委屈,怀信严肃认真摇摇头,一步不退。

最终她只能躺在被子里和怀信说话。

“桌子上的饭菜都倒了吧。”

怀信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唐瑾瑶的思绪回到了那天的夜里,光风霁月的夜成了交织包裹她的噩梦,清脆的铃铛声本以为是救命稻草,可是那见死不救的寒凉又将她推向深渊。

“那天夜里卫戎来过,我听到了铃铛声,我向她求救,然后她走了。”唐瑾瑶怅然,难过至极。

“她需要庇佑,于是我收留了她;她想要得到我的信任,我尽我所能的给了她。我还想着阿戎以后和阿绵一定能成为好姐妹,有她们两个王府一定会被打理的好好的。”

说着说着,泪水蓄满了眼眶,就在它即将顺着眼眶掉落的一瞬,她突然拉起了被子遮住了脸。

怀信知道唐瑾瑶一定是在哭,但她却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她哭的样子,尽管没有呜咽,可是她拉着杯子的手已经骨节泛白,甚至还在微微用力。

若是平时,怀信一定抱住她,让她哭个够。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一定要让唐瑾瑶清清楚楚知道。

谁可以信,谁要提防。

“阿瑶,能听到我说话吗?”怀信听见被子里一声闷哼,然后继续说道,“卫戎还调走了你院子的守卫,有些人你不能再信她。”

那从被子露出来的几根手指忽然就停住了,怀信有些心疼,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被子。

“谁做了什么事你一定要知道,不可以再盲目交出你的信任。知道吗?”

唐瑾瑶吸了一下鼻子,半晌之后才应了一句:“你去叫军医吧,我一会就出来。”

怀信哑然,这小丫头真是哭昏了头了,院子中有守卫和侍女,叫军医一事自然有他人跑腿,哪需要他这个太守大人亲自代劳。

见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唐瑾瑶探出头想看看怀信是不是走了,结果她却看到怀信正一脸心疼的望着自己,吓得她忙要钻回去。

“其实你不必躲着我,我知道你对自己要求甚严,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但我不是旁人。”

“你想哭你想闹,都可以给我看见,因为我是这世上同你最亲近的人,你也不用担心规矩体统,只要你顺心,那些圈圈框框都是旁的。”

此等面如冠玉之人又说着这般缱绻温柔的话,再威风的女子恐怕都会受不住。

偏生他还毫不自知自己的魅力,更不知唐瑾瑶哭的越发厉害了。

原本是伤心、失望,现在是感动。

她恨不得立刻就扑进怀信怀里,可是唐瑾瑶自知自己哭相难看,只怕怀信看一眼就避如蛇蝎。

怀信一脚踏出门,身后屋内传出女子抽抽搭搭的啜泣声,怀信一阵心软,正要回去哄,只听那声音哽咽。

“我哭的很丑,你见了就不喜欢我了。”

怀信脚一哆嗦差点栽倒在门口,连忙扶住了门框。

这说的什么浑话。

于是他几步折回来,想强硬一些拉开被子,可是又怕扯到唐瑾瑶伤口。

最终怀信想了个办法,在唐瑾瑶头顶的被子上掀了个缝,光亮透进来,唐瑾瑶抬眼去瞧,正好撞进那清澈的眼眸中。

她当即忘了哭。

怀信笑弯了眼睛,脸颊却有些红:“你不想抱抱我吗?”

唐瑾瑶掀开被子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许是在被子中捂久了,她寝衣已经沾了汗,怀信拍着她的背,道:“一点也不丑,非常好看。”

“骗子。”

怀信脸宛如火烧一般,心中狂跳不已,却强装自己不害羞:“昭王殿下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哭的样子也担得起夸赞。”

唐瑾瑶抓起他的袖子擦擦眼泪,怀信语气温柔:“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出去让他们叫军医,你等我一会。”

怀信出去通知了一声守卫,守卫当即喜上眉梢,撒腿往院外跑着,没跑几步就被腰间坠下来的唐刀绊了一下腿,差点扑在地上。

怀信道:“慢些,小心!”

侍卫不好意思回头笑笑:“是!”

唐瑾瑶伤口早就没有了前几日外翻时的恐怖样子,大夫换药时对唐瑾瑶询问了几句身体状况,她都一一如实回答。

大夫回身取药时,唐瑾瑶抻着脖子想要坐起来看看自己的伤口,结果就闻一阵药草香,大夫秀眉拧在一起,急道:“殿下莫动!”

唐瑾瑶悻悻躺回去。

换完药后,军医玉手执笔写了药方,又对伺候唐瑾瑶起居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大夫说唐瑾瑶流血过多而致气血两亏,故需补、需养。

于是接下来几天,唐瑾瑶日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每天到了时辰满屋子都飘着苦药味。

怀信平时虽忙,但到了她喝药的时候都会准时出现,亲眼看着唐瑾瑶把药喝下去才放心。

唐瑾瑶不爱喝姜汤,所以怀信以为她喝药必然会费一番功夫,为此他准备了蜜饯和各种甜腻的吃食,好解苦。

但他准备的东西都没用上。

唐瑾瑶喝药倒乖觉,接过药碗眼睛也不眨一下就一饮而尽,若是没看到喝完药之后她呲牙咧嘴骂娘的样子,怀信一定会道一句殿下英武。

京中女帝派人送来的药材大夫每天精挑细选,看得出来着手运药这件事的宫人是个细心之人,所送来的药材几乎都是针对外伤炎症的。

因此这些药材可算是一点没浪费。

静养些时日后,唐瑾瑶消瘦的脸颊终于又充盈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不再煞白如纸。

这几天躺在床上不能活动,唐瑾瑶就在脑中过了几遍最近发生的事。

在图郡这个地方已经一年余半,多次和婵托图过招都算是巧妙化解。

当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婵托图当了轿凳,后来她废了婵托图一只眼睛,算是大仇得报。

但个人恩怨不值一提,图郡千千万万将士尸骨未寒,这种国恨家仇可不能轻易就算了。

唐瑾瑶手中的书半晌也未翻一页,她眼前还浮现着那日常婉转身下城楼时的决绝,红色的披风摇曳在寒风之中,竟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夹谷满被捕,婵托图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是不派人解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人灭口,防止他泄漏汀边机密。

自己遇刺便是大好的机会。

唐瑾瑶揉着眉心,怀信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关怀:“愁眉苦脸的,怎么了?”

唐瑾瑶将书放在枕边:“忙完了?”

怀信点点头,他将毛裘挂起来,自顾自倒着水:“伤好了一些就又按捺不住了?在想什么?”

唐瑾瑶沉声:“我在想是谁想杀我。”

怀信心一沉,想起那个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心就一阵翻涌。

唐瑾瑶自顾自说道:“行宫猎场里,唐瑾宁买通季冰想杀我,继而嫁祸给唐瑾舒,她好渔翁得利。”

“可是后来唐瑾宁已经被母皇关在了宫中,我亲眼所见门窗被钉死,所以此次的事绝对不是她做的。”

唐瑾瑶手渐渐收紧,怀信也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道:“你怀疑唐瑾舒么?”

唐瑾瑶闭目,终是点头。

“年后她便可以上朝,到时朝野上下便会分出两支,一支尊我,一支举她。唐瑾舒如果觊觎东宫之位的话,那么此时确实是杀我的最好时机。”

怀信同样面色不佳:“你想与人为善,偏生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九死一生,你可想好怎么办了吗?”

“在某些人眼中,说到底骨肉至亲也比不过那踏血的皇位吧。”唐瑾瑶讽刺一笑。

怀信警惕:“阿瑶,慎言。”

唐瑾瑶看了看窗子的方向,自知失言。虽然是这句话是讽刺唐瑾舒的,若大逆不道的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定会做一番文章的。

好在屋外无人。

“有些话旁人抱怨得,我抱怨不得,”唐瑾瑶深吸一口气,“宫内有自己的姊妹虎视眈眈,宫外又有捡来的狼崽子对我见死不救,我真该叹一声世态寒凉。”

唐瑾瑶笑笑,转移话题道:“不说宫内的事了,我们来谈谈太守府衙,暗处那双眼睛,你可寻到了?”

暗处那双眼睛自然就是指婵托图的细作,这细作离间百姓和府衙的信任,又将城内部署偷送出去害常婉等一干将士惨死。

千千万万条性命,这细作势必要揪出来。

这细作从前只是众人心中一个模糊的猜想,但如今军营之中情报被出卖,常婉受牵连战死,这细作如此大胆偷情报,也算是变相出卖了自己的存在。

怀信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已有眉目,但还需东风相助。”

唐瑾瑶好奇心霎时被勾了起来,她本欲问何解,但看到怀信眼底下的乌青时,不由得一阵阵心疼。

她抬起手探向怀信的脸,怀信被她的举动吓了一下,严肃的表情破冰,看到她停在半空中的手后,怀信向前凑了凑。

唐瑾瑶微凉的指腹抚上了他的面庞,脸上心疼的表情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你怎么憔悴好多。”

怀信笑笑,握住唐瑾瑶有些凉的手:“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虽然语气埋怨,但那眼神还带着难掩的关怀,唐瑾瑶悻悻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事,这几天我就能养回来。”

正说着,院子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唐瑾瑶放下手,将面具扣在怀信的脸上:“有人来了。”

她和怀信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多想,若是不防范一些绝对会生出事端。

侍子端了药走进来,跪下道:“殿下,该喝药了。”

一股子苦味飘进唐瑾瑶的鼻孔,她在怀信的搀扶下坐好,然后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侍子立马将水端上来,唐瑾瑶漱口。

怀信见她将药吃下后,缓缓站起身,道:“待我闲暇时再来看你。”

因侍子还在屋内,所以唐瑾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依依难别,只是点点头,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