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指引
作者:大习惯      更新:2019-08-10 07:10      字数:4728

“废话真多。”罗茜在一旁低声说。

她打了个响指,恶魔将试图挣扎着爬起的阿莎摁在了爪子下面。然后她走了过来,指间燃烧出的火焰呈现出危险的墨色。“不,不。”被李察牢牢钉在剑下的幽灵终于惊恐地大喊大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放开我。”他的样子不断变化。罗茜,他的父亲,陆月舞,学士小姐,每一个他认识的,他看中的人都在李察的眼前如同翻动的油画一样分快闪过。但是李察只牢牢记住了绝不能松开长剑。

魅影所有的魔力在此时都无济于事。“再见。”罗茜说,“不对,是再也见不到了。”

李察彻底地松了口气。“我也正想这么说。”他的死去,意味着他的诅咒业已消除。

火焰彻底将魅影吞噬。每一个人都被突然破碎的幻境甩了出来。他们头脑浑浊,弄不清状况,但瞧见两只恶魔,互为敌人的双方的眼里显露出同一种恐惧。被喻作铁民的列奥人失去了支撑,海神的使者就死于他们之手。他们的惊恐比所有人更甚。他们丢掉了武器,脱下碍事的盔甲,慌不择路地逃离。

“罗茜,我们没认错人吧?”

“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她的嘴巴还是如此不饶人。“倒是看看你的样子,就像死了一样。”

陆月舞扯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召唤出……恶魔。”

罗茜沉默了一阵,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我也没想到,李察,你一定早知道了。我本以为你会认错我的。”

刚才她可不像会担心我认错她的样子。她信心十足,浑身洋溢自信,比之前好了无数倍。“你去哪了?”李察问。

他的话仿佛引爆了火药桶。“我哪也没去!”她大声说。琥珀色眼睛里燃烧着名为愤怒的火焰。“我只是被关了起来,被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保护之名关了起来!”是谁?他顺着罗茜的视线望去,发现她竟然死死盯着魔法顾问。“奈哲尔!”她大声叫道,“别他妈的装傻了,我知道你什么事都没有,滚出来!你还想呆到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时候,看到他们死吗?”

奈哲尔?到底是谁?竟然能够囚禁罗茜。

“希尔梅耶尔。”

响起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但是走出来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安斯艾尔?魔法顾问?他不是一直跟随亲王吗?怎么会……

“安斯艾尔先生?”侍卫队长不可置信地呢喃着。

“我不是什么安斯艾尔。”被罗茜称作奈哲尔的人说。“他已经死了。七年前他已经死了。”他走了出来,脸上的伪装逐渐褪去,显露出一副平凡无奇的脸庞。“我只是奈哲尔,从前是,今后也是。”

七年前?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死了?”侍卫队长瞪大了眼睛,他朝前迈出一步,却痛苦地哼了一声,“你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你都做什么?你同他们是一伙的?”

“如果是一伙的,你们早死了。”奈哲尔轻蔑地回答,“更何况,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任何不轨之心,我只是奉命监视一些头脑发热的不安分的家伙,紧盯着一些被你们视作不详的预兆。”他扫了一眼李察他们,然后轻笑着说,“希尔梅耶尔,你和你的朋友都明白不是吗?”

他指的是黑色晨曦?说的是章鱼海神?严寒将至吗?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包括艾伦伯特男爵,包括妮安塔?”李察问。

奈哲尔耸耸肩,“可以这么说,我不会否认。”

“那么罗茜呢?”他厉声质问。

“我不过是为了保护她。”奈哲尔顿了顿,他看向罗茜,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之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完全不同了呢,希尔梅耶尔。”

“我应该对你说一句谢谢吗?”

“你知道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

“闭嘴!”罗茜冷声说,“我知道,你就想让李察死去,才会高兴,对吧?看戏看够了,你不觉得也应该是适合跳上舞台了吗?”

“希尔梅耶尔……”

“我说过我不会饶了你的。将我关在笼子里,还摆出一副恶心人的关心……”火焰随她的怒气节节攀升,“我是不是应该学你的样子,把你杀死之后再向你的尸体放声大哭呢?”

奈哲尔慌了神,“别,住手,希尔梅耶尔!”他高举双手大喊着,浑然忘了自己的魔法。

“用你的魔法魅惑我呀,困住我呀,再召来海浪啊?”罗茜大声喊着。“你不是得心应手吗?”

伴随着她的质问,恶魔在她的左右齐声咆哮,所有的声音陡然消失,火焰冲天而起,幽灵与海怪们在火中惨嚎,化作飞灰。就连李察也没料到她是如此危险,仿佛掌控某种禁术。

他可以看见奈哲尔惊惧地吞咽了口唾沫。“我都做了什么?”他呢喃着说,“你要杀死我?”

“你认为呢?”罗茜反问,“你觉得现在的我没这个能力吗?”

奈哲尔没有回答。他依然震惊于罗茜的魔法。“难怪你能击败导师。”他无助地低语。

“那个古板的老家伙?我对他教导的感激是戏耍他……”

“那么,我呢?”

罗茜毫不掩饰她的愤怒。“对你的感激方式就是杀了你。”

“我死了的话,你会……”

“被那些家伙通缉,追杀?”罗茜放声大笑,“得了吧,他们能干什么?送死罢了。”

李察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她身边的火焰太过黑暗,她的语气愈发乖张,她的所言所语,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罗茜。她怎么了?

“罗茜?”他试着叫了一句。

“想说什么?”她冷笑着问,“你的善心又发作了?”

“让他走吧。”他说,“我不想让你惹上麻烦。”

“炼金术士……”奈哲尔看向李察。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在传递某种讯息。

“绝不可能。”罗茜说,“他得死!他要害死你,也想害死我!”

“他没有这么做。”

她大声否决。“别说了,我不会听你的。你没权利命令我。”

“希尔梅耶尔,你不怕追杀与骚扰,可是炼金术士呢?”罗茜沉默了。“他如果被杀了呢?你又怎么办?你就算把那些家伙全杀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我不知道……”罗茜呢喃着,渐渐垂下了手臂。“就是现在,炼金术士!”奈哲尔忽然高叫,一束冰霜笼罩了女法师,在她的身边升华成一片片云雾,李察忍着疼痛跳了起来,毫无保留地冲进了她身边的火焰,一把抱住了她。“罗茜!”他大声叫喊。

“放开我!”她大力挣扎,“该死的,放开我!”但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地召唤火焰,律令恶魔。

李察深吸了一口气,对准她的双唇狠狠吻了下去。

什么奈哲尔,什么学士小姐,什么怪物与敌人……哪怕陆月舞就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再顾忌了。他不知道女法师怎么逃出奈哲尔的囚牢的,但想必吃尽了苦头。但是他爱她,就像她也爱着他一样。

狂风卷起黄沙遮蔽了天空,周围一片昏暗,仿佛是黑夜降临。

康纳?布兰迪克好像虾一般地弓着身子,迎着狂风前行。被狂风卷起的沙砾打在他的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被风吹起的长袍下面是一件灰扑扑的半身铠甲,经过数天的跋涉,上面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沙土,再不复此前如白银般耀眼。康纳?布兰迪克吐出一口满是沙土的唾沫,裹紧了长袍,用力往下拽着帽檐,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黄沙。它就像是一堵厚重的沙墙,康纳?布兰迪克心想,隔绝了两个世界。

狂风愈发嚣张,如同刀割斧削,在康纳?布兰迪克的耳边鬼哭狼嚎。黄沙已形成直达云霄的可怖巨浪,凶恶地向他直扑了过来。他在风中好似一缕柔弱的烛光,摇摇欲坠。康纳?布兰迪克不得已停下了脚步。他刚在跳动的巨大石块朝他砸来之前跳下了沙丘,在背风的那一侧暂时歇脚。

无数的沙土从沙丘上滚落,很快他的兜帽,披肩上就积了厚厚一层。一个石块忽然从天坠落,正巧打在他的肩膀,铠甲发出一声砰的响动,他一边暗恼自己被疲惫击垮了警惕,变得懒惰——这会致命的,他告诫自己——一边赶忙起身,用沙砾碎石在无风的沙丘底部垒出一个低矮的屏障,整个人蜷缩在屏障后面。他抬头望着天空,看见无数沙石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

这场沙尘暴不知何时会停。康纳?布兰迪克苦恼地想。黑林沙海的气候变化无常,沙尘暴毫无预兆,山洪也能转眼间奔腾。像这样的风暴既可能持续短短十几分钟,也可能持续刮上好几天。康纳?布兰迪克眨着干涩的双眼,只觉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的心里焦躁不已。

焦躁是我们的大敌,康纳。红袍僧侣告诉他,耐心,等待,迂回,才是我们的座右铭。

康纳?布兰迪克记得那时的自己还在神庙受训。他持着一杆木枪,在他的前面是一个不会还手的木人——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又不会动,”他反驳道,“我只需要一枪刺过去就能把它击倒。”

“那你试试。”

他持枪前冲,第一下正中木人的胸膛,他一声欢呼,转身发力,全部力量集于一身,下一次他打算一招制敌。他紧盯木人的喉咙,木枪刺出。咚的一声,松木枪忽然从中炸裂,木屑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在惊恐中踉跄前扑,木人的手臂狠狠地击中他的胸膛,将他打到在地。他茫然不知所措。

“你使了太大的力气。”红袍僧侣指出,“刚过易折。”

康纳?布兰迪克的耳边回响着红袍僧侣的话。“永远别忘记,你追求的是什么。我们的寻觅,是为了内心的平静。你的长剑,不是为了杀戮而舞动。”在他离开寺庙前,红袍僧侣用手掌放在他的胸膛上。“康纳,信仰在心中。”

信仰在心中。康纳?布兰迪克细细咀嚼,然后他以侧卧的姿势进入了冥想。

某种东西一直就在他的大脑里面,他又看见了它。

它没有具体的形象,更没有现实里可参照的事物。他认为它一旦脱离了了梦境,便根本不能存活。它在絮絮叨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仿佛像是某种蛊惑的声音与句子。他听不明白,他认为那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属于一些沙海里被吞噬的,已经消失的部族的语言。

康纳?布兰迪克竭力睁大眼睛,也只看清了某个虚幻的,仿佛是一团黑色软泥般的异怪。它在扭动着,仿佛是另一个位面的怪物,像是肚子的部位呈现某种半透明的模样,透过黑雾状的薄膜看过去,康纳?布兰迪克看见了某些建筑,它们挂着冰棱,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一样散发着黑色的光泽。在他的记忆里,他只见过一种东西呈现如此模样——黑曜石,一种奇特的魔法物质。

沙海里孤独的战士试图靠得更近,然而那层薄膜却突然变得模糊。他的耳边响起了命令似的呓语。他不懂它的意思,但他猜测出了它的意思。他睁开了眼睛。

夜晚的沙海繁星密布,静谧无比。康纳?布兰迪克站在山丘上,抬头仰望星河。他浑身脱得精光,张开双臂,沐浴在星光之下。他的身体因为夜晚的寒风而瑟瑟发抖,他的脚心却接触着依然滚烫的沙砾。他深吸一口气,骤然发出一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似乎就连夜间的云层也惧怕地消散。伴随月挂高空,他闭上了眼睛,在沙砾上打起一套拳法——这是他的修行,独自一人行走在沙海上时,他从未间断过。

一拳;红袍僧侣曾经说过,要听从内心的指引。又一拳;它就是他的明灯。迈腿,再一拳;它告诉你应当走怎样一条道路……他一拳比一拳更快,脚下的沙砾随之扬起,在他的周围形成一道风旋。它说,“往南,再往南。”

康纳?布兰迪克听从了它的指引。他从繁华的弥撒来到黑林沙海,从滨海的黄沙城市进入内陆的流沙领域,他的脚步未停,他走了足足一个月,那个声音依旧催促着他“往南”。

前方到底在哪?他不知道,也无处问询,他只有遵循红袍僧侣的教导,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内心,交给那一个人在他心里絮絮不止的声音——那个他所崇拜的神。

当正午的阳光最盛的时候,康纳?布兰迪克在一株枯死的赤杨下休息。一张破毯子搭在树杈上,形成了一个狭小的阴影,他盘腿坐在其中,拧开水壶。里面已经滴水不剩了。准确的说,从三天前开始,里面就没有一滴清水,然而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此担心。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干饼,小口小口地咀嚼,让唾液充分湿润硬邦邦的,仿佛石块一样硌嘴的干饼。也许应该等会再吃?康纳?布兰迪克心想,等找到水源再吃也不迟。他一边想着,一边将那块干饼哽咽了下去。红袍僧侣说,这是一场远比苦行僧更艰难的旅程,但他并不认为如此,他内心里的声音从他进入沙海起就愈发清晰,传递的意思也愈发明确。它告诉了他每一个致命的危险,也告诉了他每一个绿洲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