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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习惯      更新:2019-08-10 07:10      字数:4483

“他们是怪物。”炼金术士纠正道,“对怪物战斗谈不上残忍,何况他们几乎杀不死。”

“所以你们让整个城市都能看见那场大火?”队长抓起桌上的一把纸张扔到李察脚边,白花花的纸张洋洋洒洒的飘落。“这上面全是对你们的控诉,每一个人都要求我处决你们。”

他做不到。李察不为所动。“没人想要这样。我们都不想。”

“可是我想!”队长骂骂咧咧的叫道,“自从你们出现,老子全在给你们擦屁股。我竟然还在试图保下你们!沙漠之母在上,我一定是疯了。”

李察抬眼瞧着他,冷冷地说,“如果没有我们,你们早死了。”

“妈的,我是不是应该对你三跪九拜,对你感激涕零,还给你发个‘好市民荣誉奖章’?”队长跳脚骂了起来,“去你妈|的,天知道我现在只想砍你们的头!特别是那个蠢货!为了一个男人,竟然变成了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是他的朋友。”

队长冷冷笑了笑,不做声。他转过头来盯着李察,“还有,你!我真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天杀的,你现在还能做什么?我就不该让你上那艘船。”

“你应该没忘最初的缘由。”李察平静地说。

队长七绕八拐,就为了这个。他瞧得出来。“好,很好,那就牢记我们之间的承诺。我要弄明白一切,见鬼的!”队长火冒三丈地说,“好好审问他,然后我就来讯问你,别想跑掉,即使你有亲王殿下的宽恕令!”

炼金术士看着他拉开门离开,沉重的厚木门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布兰德低着头沉默着,浅灰色的棉布裹着他的脑袋,使得他看上去就像盯着一颗洋葱头般可笑,但是他的心情大概一点都不美妙。对方更加不像是想要与他叙旧的模样,也不想听到任何关心。所以他干脆也省去了浪费时间的寒暄和拐弯抹角,直截了当。

“布兰德,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了吧,”李察打破了沉默,“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黑色头发已经剃刀得精光的布兰德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我们乘船本来是为了去别的地方。”这李察猜到了,途中一定是遇到了风暴。布兰德瞪了他一眼,却是忍受下了他的嘲弄。他用受伤过后仿佛破铜锣般的嗓音说道,“我们偏离了航向。”

毫无疑问。“你们就一路往这里来?”

“是的。”布兰德痛苦地说,不断抽着冷气,说话时牵动了伤口的肌肉,让他的话语含混不清。“我们迷失了方向。然后遇见了他们……”他露出一半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

李察完全能猜出他们遇到的是什么。“是列奥岛民的战舰,还是八爪章鱼,幽灵海盗?”

他猛然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遇见过。”李察一脸苦涩,“你能活下来已经足够幸运了。”

“但是,迪克——”

“那不是你的错。”李察试图安慰他,“那是因为诅咒。”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布兰德忽然厌恶地说,并且朝长椅的另一头移动了一些。“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李察完全弄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但现在显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首先软了下来。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错误。“我们不说这些,布兰德。”他顿了顿,见对方冷静下来,接着说道,“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遇见他们的?这里的水手整天都在讨论那头丑陋海怪。”

“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布兰德说,“他们在一个夜晚出现,好像军队一样在甲板上,在船舱里行走,弄出各种响动,制造各种幻觉。很多人首先死了。他们被拽入深海,而我们就像是做了个噩梦,等我们醒来的时候,船已经入港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们就快来了,对吗?”布兰德问,半边露出来的脸上忽然闪现过某种隐藏极好的阴冷。

炼金术士装作不在意。他竭力让自己跳动的心平静下去。“是的。”他说,“我想他们就在周围,就快来了。我们得找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就剩一只手,我看你怎么弄!”罗茜在一旁恼怒地斥责道,“你的善心有时候真他娘的跟陆月舞一样……我真想扇你一巴掌。”

抱剑靠在墙边的陆月舞沉默不语。

炼金术士没空反驳。他身前的长桌上放着两张摊开的卷轴,它们闪烁着同样的金色光泽,上面密语书写的文字在并不耀眼的金光色仿佛活了过来,就像是在纸面上舞蹈。它们便是消弭于人们视线中的奥瑞斯都炼金之卷。一个源于奥柏伦亲王,一个来自红袍僧侣。他们究竟是如何得到它们的,李察并不知道,他们未作说明,而他也只有为此感到庆幸。

“你有空说话,还不如来帮我一把。”炼金术士一边在卷轴上寻找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公式,一边对女法师说道,“你觉得我的这只手能抓住什么东西吗?”他稍微举了举左手。

罗茜沉默片刻,然后咕哝了一声,“活该。”她扭捏了一会,还是走了过来,站在了李察身边,伸手抓起了一只水晶酒杯放在眼前转动,让阳光透过杯子,透射出五颜六色的瑰丽光芒。“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她放下杯子。

李察头也没抬,他指了指堆满整张桌子的各种东西:多数是一些草药,但也少不了稀奇古怪的巫术原料,诸如老鼠头骨,扭动蠕虫,白花花脑浆,长满霉丝的黑灰尘埃……样样不缺。他正试图从一只蜘蛛身体里剥离出毒牙。只是左手笨拙无比,他几乎握不稳左手的镊子。

罗茜搭了把手,却也一边嫌恶地抽动嘴角,“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到的。”她看了陆月舞一眼,“用你的左手换来的吗?卖掉你手上的那块肉?它真值钱。”

“罗茜!”陆月舞叫了起来。

女法师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炼金术士并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他眼睛所瞧见的,她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异样和反常。然而现在,酒精灯上炙烤的坩埚兹兹作响,他没功夫理会。

“我这里有一些黑珍珠,我需要它的粉末。”他吩咐女法师,指了指放在另一边的一块用黄金蚀刻的猫眼石。“这块符文石也需要镶嵌到橡木圆盘的法阵节点上——”

“你确定我没问题,不会搞砸?我可没了魔力。”

“不会,挺简单的。”李察告诉她,“我只是要做些药剂。”

“什么药?”

炼金术士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大变模样的罗茜,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当然为了治疗你的疾病,驱除魔法的反噬。”

罗茜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好一会似乎才鼓起了勇气。“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用不着了。”她随意地拨了拨垂下眼睛的红发,那犹如一缕沐浴在黄昏阳光里的枯草,尤为刺眼。原本一头直至腰际、仿佛燃烧般的火红长发,如今已变作齐耳的利落短发。

他记得当他看见她这幅模样时,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安慰,歉意,愧疚……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让他几近窒息。他张了张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只要好起来,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你得相信炼金术士的能力。”

罗茜冷哼一声,“歪门邪道总有你们。”然而这话里总是喜悦的语调居多。

“谁?”陆月舞陡然站直了身体,手也抓住了剑柄。

门外响起一声低呼。

“究竟是谁?”陆月舞拔出了剑,左手抓住门把手。

“见鬼!”李察恼怒地咒骂着。他竭尽所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卷起卷轴,塞进一旁的布袋,并扔给罗茜,让她小心藏好。而他自己则开始收拾一下看上去代表着邪恶巫术的恶心东西。一只杯子被他僵硬的左手碰倒,摔在地上裂成碎片,里面调配好的溶液渗透进地砖了,全然浪费了个干干净净。“妈的,究竟是哪个白痴!”他骂了起来。

然而门外却变得死寂,仿佛之前那声低呼是来自神出鬼没的幽灵。

“你没听错?”女法师从地上爬了起来,衬衫上沾满了砖尘,“还是我们的耳朵都出了问题?”

陆月舞没说话,她看着炼金术士,用眼睛询问他们是否藏好了所有东西。李察点了点头,然后女剑手稍微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把拽开了门,同时长剑顺势刺了出去。

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刺破耳膜。

门外是一个穿着绿色曳地长裙的女孩。她一脸惊恐,脸上惊魂未定,剑刃搁在她的脖颈上,散发的寒气让女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陆、陆月舞小姐——”她几乎哭出声来。

“妮安塔,你在干什么?”炼金术士高声说道。“真见鬼。”

“我、我……”

“没事,”陆月舞收起了武器,拉住了她,“赶快进来。”

门被关上了。妮安塔看着乱糟糟的桌面低了下头,“李察先生,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

李察使劲挥着手,“我不想听你的道歉,那没什么用。”他打断了她,“告诉我,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以妮安塔现今乖巧的性格,她不会在没事的时候来打扰他们。她很安静,与尖叫大笑的夜魔女截然不同。

妮安塔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瞧上去似乎是有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李察打定注意不再去想被那只打翻的杯子,被扔在桌面上变得全无了效用的试剂。他真该另选个时间。他在妮安塔的对面坐了下来,刚想碰碰发痒的伤口,就被罗茜一巴掌扇掉右手。他苦笑一声,开了口:

“说吧,”他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更温柔一些,“妮安塔,我们都在这儿,说吧,究竟遇见了什么事儿?你这么紧张。放松些,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脸上的惊恐未散,李察很难判断她的恐惧来自何处。

“我……”妮安塔又闭上了嘴巴。似乎连提及都让她能感到死亡的威胁。

陆月舞走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妮安塔,别害怕,我们在这儿呢。”她轻声安慰,“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慢慢来……”她轻拍妮安塔的后背,“一点点地说。”

窗外的阳光像炉火一样刺眼,房间的角落里堆着一桶冰块,但炼金术士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钻了出来,像是被扔进了水池里,浑身湿热难耐。他灌了一口冰水,难受地喘了口气。左手隐隐有阵阵疼痛袭来,并且奇痒不止,这更加让他烦躁不堪。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耗了个干净,一点不剩。

幸好妮安塔低头踌躇了好一阵,总算开了口。尽管有些吞吞吐吐。“巴顿亲王,”只听见这个名字,李察就已经能猜出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了。“他……”她开始难以诉说,陆月舞一再安慰,她又才断断续续地接道,“他说,他要娶我。”

噢,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李察并不意外。

她抬起眼睛,闪烁泪光,有如小狗般可怜地乞求着望着炼金术士。“我该怎么办?”妮安塔带着哭腔地询问,“我讨厌他,李察先生。他就像个肥猪,我没办法忍受。他还说,我不能拒绝,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

“如果我不答应,他说、他就会杀了你、你们——”

“杀了我们?”罗茜不屑地冷笑着,“我现在就可以让他死掉。”

陆月舞抬眼瞅着她,“你想让自己成为秃子吗?”

“该死的,住嘴。”

炼金术士没有加入冷嘲热讽的行列。他只是在心中冷笑:啊哈,这倒是像对方会采取的手段。找准了弱点,威胁也是像模像样。但那绝不会成真。至少,他们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成真。他试图安慰对方,并对她做出保证。然而李察看着脸上挂着晶莹剔透泪珠的女孩,发现自己很难向她解释巴顿亲王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很难开口说对方同她结婚是为了她的继承人身份。尽管那块河间地荒无人烟,只有沼泽与红树林,塞满了鳄鱼和蚊虫。

就连玩笑也未能减缓妮安塔的惊恐。她一脸惧怕,惊慌失措,“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办。“既然不能拒绝,那就顺从地答应。”

妮安塔一下子站了起来,像是被抛弃的雏鸟,哭着脸,满是哀求。“可是,可是……”“李察。”陆月舞低声叫着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