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是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的……倒也不是一点方法也没有的，但也要看你愿不愿意了，毕竟你要知道，就算救活了她，她不但是活不了多久……甚至因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刺激，变成记忆全无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傀儡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我跟你说过吧，她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了，把她折腾到这幅模样，即便再亡羊补牢，也已经为时过晚了。即便如此，你也仍旧要选择救她吗？”

沈思玉已经停到了设真熙罗面前，那清脆悦耳的冷淡声线飘散于丝丝缕缕充斥着鼻尖的幽深冷香里，回荡在落针可闻的静谧幻境中，牵扯出丁点空谷回溯的破碎音节——

那甜蜜的淡粉双唇间吐露而出的每一个文字，以及只言片意所拼凑的每一个冗长语句，均是不紧不慢，举重若轻的。她半点都不着急，任由那宛如一颗颗包裹着闪烁星辉般的淬毒短刃描摹出宝石碎屑般划过苍穹的绵延细雨，轻易滋润了红玉垂头丧气干涸枯萎的希冀之情，又继而在带着绚烂尾梢坠落而下的瞬间剥露开璀璨的外表，露出不速之客狰狞的内里，无情的掐灭了风中残烛般微弱摇曳的希望星火，顺带在她坦然张开的心扉上留下一道道细密而残忍的伤口

——是十分精准又有效的先抑后扬了，设真熙罗心想。

而沈思玉虽然是在与红玉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为她解答着迫切渴求着一个答案的思索疑惑，视线却并没有放在脚边神色恍惚的女子身上，而是与面前强作镇定的调香师定定的对视着，交换着灼灼闪烁的热烈目光，亦交换着心头滔滔不绝的万般思绪涌动——

靛青与绛紫交错的蹁跹蝶蛊在水面上低空划过，抖动的翅尖正撩落出一道道晶莹的透明光痕，四处飞落的水珠亦染上了蝶翼绚烂的色彩，伴随着片刻不曾停歇的翕动蝶翼盘旋而上，宛如一盏盏飘舞在空气之中的剔透宫灯般次第闪烁亮起着，停在沈思玉的手指间隔，朦胧的映出着这双削葱玉手分明而纤细的骨节轮廓。

而伴随托着透明触角的指尖轻慢的向上移动着，穹顶层层叠叠错落的乌云掩映住一汪轻盈的苍白月色，唯有淡紫的光斑星星点点跳动于一双古井无波的深邃双眸之中，亦打亮了那张神色阴冷淡漠却并不显得扎人的美丽面孔，此时此刻，无论是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是轻轻抿起的唇峰，那深深渗透于她五官之中的娇弱俏丽，都已经因着四散奔涌的摄人气势无影无踪，甚至开口谈笑间一侧抿起的酒窝，也都不能稍微溶解掉半分她周身通透的锋锐与冰冷。

她们的确是素昧平生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没错，但当她们四目相对的瞬间，错落的目光相互描摹着对方眉目全然不同的清秀形状，那围绕着她们各自闪烁着艳丽磷火的碎屑星砂，正

在彼此的瞳孔中映出丁点明灭的淡紫幽蓝辉光，以及照彻烙刻住对方近在咫尺的清晰身影——

像倒置的水晶沙漏将还未曾发生或者早已经历的琐碎记忆不停回流，自心脏深处慢慢苏醒的微妙情绪以及支离破碎的一二画面，都在光华流淌的此刻尽数清晰起来。

是在什么时候呢？自己是否也曾像现在这样呆呆地矗立着，随后便无数次仿佛受到迷惑般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挽留住那水镜之中笑意清浅的婀娜身形，却随着炉中越发清淡的香气而徒劳的抓住一手四散飘落的渺渺烟影。

太阳穴隐隐作痛的调香师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她缭乱的思绪宛如铺展蜿蜒之中蓦然折叠的一捧丝绸般生出逶迤的些微褶皱，设真熙罗在电光火石之中触碰到了浓浓瘴雾之后真实的光影，周围的景物急速流转着，她隐约看到头顶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澄澈穹苍，充斥波斯风情的尖顶楼阁被壮丽磅礴的日暮晚霞镀上了层叠交织的秾艳金红，大漠的狂风格外炽热，卷着粗糙的风沙磨砺过中原女子娇嫩的面孔，留下了道道错落的皲裂疤痕。

而不过是弹指间一瞬，风尘仆仆的旅人已经大刀金马的跨过殿门与自己错身而过，她带着一身蒸腾的暑气掠过设真熙罗的身侧，夕阳旖旎的灿金辉彩凝固在她飞扬的袍角，将绛紫的丝绸也染上了一层颇为浓郁的蔷薇红色。

她的腰间别着长刀、弓弦与水袋，羊皮的水袋略显粗糙，犀角制的刀鞘却格外精美，雕刻着形状各异珍奇怪兽的外壳流转着熠熠光彩，收束在蜿蜒的三爪貔貅纹路之中，栩栩如生，欲飞欲扬，弓柄上镶嵌着晶莹玉润的昂贵宝石，流畅的象牙弓身间，十三块宝石依次排开着，两侧线条尽头边缘点缀着细碎的番石榴猫眼，越往中间，种类就越发稀罕昂贵，价值连城，最中央镶嵌着打磨精致的碧绿磷叶宝珠与火红莲花刚玉，缠绕出枝叶错落的怒放花朵形状，当温柔的夕光尽数倾泻流淌其上的瞬间，这错落的珠玉便一同闪烁出无双的璀璨色泽，令人感慨于拥有者的财大气粗——

而中原人漆黑的发丝隐藏在金玉制成的玉冠里头，如墨的色泽与垂落的金银流苏交织着，在碰撞相击的瞬间回荡开清脆利落的泠泠音节，与宴席之上此起彼伏的喧腾人声交相映衬，把碎花落玉的欢声笑语一直送到大殿尽头正中央的王座之上。

楼兰的天子就这样垂下头来，笑语盈盈的迎接着这不拘小节的来客，满室丝弦箜篌铿锵铮鸣之声骤然乍止，停顿一瞬，她正绕过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胡姬歌女，举起金杯酒樽中辛辣甘涩的高浓度美酒，豪爽的一饮而尽，似是在为了自己的迟到而赔罪，与那些莲步生风纤腰可握的东方女子全然不同。

一眼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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