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天下铺满红绸，将天下摆流水宴席三日，这该是何等的大喜和筹备。

自古以来，千古帝王将相，做到的人唯一有一个的就是据说南荣的王上迎娶北夷的郡主。铺了万里锦红，大摆流水宴席，亘古也就那么一人。

这等的普天同庆，定然会举世皆惊。然而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孙尚香闺房之中，大乔正在为她梳妆束发。长嫂如母，长兄如父，孙尚香父母皆亡，长兄离世，这些活儿都落在了大乔和孙权的肩上。

“母亲说，她想看着我出嫁，十里红妆。想为我梳头，唱十梳歌。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孙尚香蓦然开口。

“父亲说，他其实不想把我嫁出去。若是哪天来娶我的当真是英雄儿郎，也得在我上婚车前，与他比试一番。打不赢的，就滚。”

“大哥说，如果我嫁，他便守着我安康喜乐，子孙满堂。他会压着我的夫婿，胁迫他与我白头偕老。若我不嫁，也无妨，他会对我好，会养我。”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哀愁而温柔，虔诚而思念。

大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莹儿姐姐。”孙尚香轻唤一声。

“嗯？”大乔应声。

她轻叹一声：“为我送嫁吧。”

大乔的动作应声停下，心脏莫名其妙地开始抽搐，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蔓延到指尖，她倏地停下了动作与气息。

良久，她继续轻柔地为孙尚香梳头，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语落，大乔搁下木梳，抽出一条鲜红的缎带，为孙尚香束发。缓慢的，温柔的，眼底盈满了慈爱温柔，不舍难过。

她望着镜子中明艳大方的孙尚香，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她将华丽繁琐的头饰与配饰为孙尚香戴上，看着她身上那一身自己与吴夫人共同一针一线制作正红色的嫁衣，心中无数思念成疾。

大乔轻轻的把下巴搁在孙尚香的脖颈间，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孙尚香愣了愣。

大乔垂眸轻笑，道：“谢谢你，香儿，祝你幸福。”

谢谢你，让我一点点消除与婉儿的隔阂。

谢谢你，让我与伯符夫妻同心，比翼双飞。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生机勃勃，百姓和乐的北夷。

谢谢你，让我弥补填埋了作为姐姐的遗憾。

谢谢你，让我……爱上了这个世界。

因为你，我才能这样毫无芥蒂地热爱这个我曾经无比痛恨的世界。

“莹儿姐姐，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生活。大哥走了，我也要离开了，你和婉儿一定要好好的。你们是姐妹呢，一直这样心存芥蒂怎么可以。你们两个，都是害怕孤独的人啊。”孙尚香握住大乔的手，笑得那么灿烂。

她知道大乔肯定没有了解她是不愿意的，孙权他们肯定跟她说了，自己是自愿远嫁的。不然，大乔现在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放心，香儿。此次前去，往后余生相见甚难。”大乔反握住她的手，不禁哽咽，“一定要幸福，珍重。”

“珍重。”孙尚香笑道。

与此同时，孙权红着眼眶，丢下酒杯，“子明，我将尚香远嫁，究竟是对是错？若说错，我扣心自问这般可护她周全。若说对，她嫁过去，于她心性而言只怕是备受煎熬。”

“王上是为了江山社稷，北夷为重。郡主慧心如炬，自然是理解王上的。”吕蒙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睛，嘴上却还是安慰。

他也是赏金猎人的头领，孙尚香多少次与他们一众兄弟打闹嬉笑，一起征战四方，一起并肩作战。笑与泪与血，都混杂在一起，那一段段五味陈杂的回忆。他们怎么舍得？

孙权拆开酒封，往嘴里胡乱地灌酒，酒坛砸落在地上，碎裂成渣，浑浊的酒撒了一地。

他极少饮酒，像这种烈酒更是滴酒不沾。

“王上，纵酒伤身呐！”吕蒙抹了把眼角，劝慰道。

孙权笑了笑，“今天是尚香的大喜日子，我眼泪纵横的算是什么样子？自然是要笑着的。可是不喝酒，我忘不了，也笑不出来。”

吕蒙不劝了，任由孙权一坛一坛地灌着。

另一边的孙尚香见门被打开，周瑜和小乔走了进来。

“公瑾，婉儿。”孙尚香抹去眼角泪珠，笑道。

“小香！”小乔奔过来一把搂住孙尚香，眼里顿时泪花满满，汹涌泛滥成灾。

孙尚香抱住她，也忍不住泪眼朦胧，凑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婉儿，我走了以后，没人陪你玩啦。多去找找莹儿姐姐，她跟你一样，怕孤独。还有公瑾呢，大哥和我都走了，偌大的北夷哪儿还有人知他懂他？你啊，赌书泼墨，红袖添香，总能解他忧愁的。”

“我知道，我明白！但是我还是……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小乔哭得泣不成声。

大乔自己也流着泪，却上前拉开了小乔，“好了，婉儿。今天是香儿出嫁的大喜日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新娘子的妆都要花了。公瑾有话想说，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小乔抽泣着，还是乖乖点头，跟着大乔走了出去。

“公瑾……好久没有看见你抱琴啦。”孙尚香笑着流泪，望着周瑜。

周瑜沉默着搁下古琴，盘坐在孙尚香面前，将古琴摆在双膝上。

孙尚香将他赠送的古琴，和孙策临终前送的佩剑揽在怀里，放置在一旁，“这两样，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去的。放心，就算到了南荣，我也会好好练琴的。”

“不，你才不会。”周瑜蓦然开口。

孙尚香愣了愣，随即笑了，“还是你了解我。”

“相知相伴那么多年，你几乎贯穿始终，我的整个生命。你要我……如何不了解，如何舍得？”周瑜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