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乱世微笑      更新:2019-08-20 02:28      字数:2957

韩元从张文明那里拿到的u盘里面装满了马建华搜集的王斗贩毒的证据,虽然王斗已经死了,韩元还是把那些证据郑重其事地打印了出来,放进了装着马建华资料的那个箱子里。

他看着那个箱子,“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他有些没意思地想道。

人生常常有些奇妙的时刻,就像散落在天涯海角的珠子,长时间在草丛野地里蒙尘,不为任何人知道,却总有一个时间点,仿佛命运的巨手拈起了一根穿珠子的线,之前遍寻不着的珠子们纷纷从自己栖身的角落现出身形,又重新汇聚到一起。

即使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韩元同志,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奇妙时刻的存在。

就像马建华的死。

韩元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爹韩长庭遍寻不获的真相竟然在缉毒警抓住的几个老毒贩口中很偶然地获得了,包括马建华怎样带着证据与王斗周旋、王斗怎样带着人毫无顾忌地杀了马建华,怎样残忍地分了尸还到处炫耀。

这结果来得那样及时又轻巧,让韩元都感到有些荒谬了,就好像他的父亲为此耗费的日日夜夜愚蠢又可笑。

但是能怎么样呢?沉重也好轻巧也好,逝去的生命仍然是逝去了,所幸留下来的依然是留下来了。

王斗可能并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具有多年从警经验的老警察,马建华绝不可能没有把证据备份。他可能更没有想到,马建华会把这份备份交给一个那样让人想不到的人。

韩元相信,马建华去找王斗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牺牲”的可能,否则他不会早早写好了那么多明信片,嘱托在成都工作的弟弟出差的时候帮他寄到杨婉的娘家,不会让他弟弟继续使用他的qq,与唯一的“好友”杨婉保持联系。

这个又矮又黑的四川汉子,到死都无愧他“警察”的称号,更当之无愧是世上最称职的一位,父亲。

韩长庭听完了韩元的汇报,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久久不曾说话,良久,韩元想要递给他爸一支烟的时候,发现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老泪纵横,掩面哭得无声又悲怆。

李彩花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办好了房子的过户手续,她穿着她新买的那套衣服慢慢地走在去公安局的路上,刚拐出小区,迎面走过来一个姑娘,走到近前来,李彩花才发现是她认识的人,杨婉。

杨婉看见李彩花,也停下了脚步。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却在一照面的时候,就认出了彼此。两个饱受同一个人伤害的女人,站在最后的秋光里,彼此深深地对视。

李彩花上前一步,握住了杨婉的手,杨婉低下头,也用力回握住了李彩花的手,她问道:“阿姨,五颗摇头丸能毒死一个人吗?”

李彩花有些不解,转念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她宽容地看着杨婉,温柔地说:“不会的。”

杨婉美丽的眼睛里带着挣扎,她说:“那天,我约了王斗喝咖啡,他来之前我就下在了他的咖啡里……”

李彩花伸出手,制止了她继续的自述,她微笑着说:“一个吸毒的人的血,连毒蛇咬了,死的都是毒蛇。”

杨婉愣了一下:“真的不是我……?”

李彩花用力点了点头,再次握了握杨婉的手:“好好过日子吧,闺女。”

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看了看辽远的天,说道:“秋天很短啊。”

她又对杨婉笑了笑,放开了她的手。

太阳还不错,秋天是短,但秋天真好啊!

王阿忠难得地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可能是疗养院比较乡下的缘故,桂花开得比较迟,这会儿空气里还回荡着桂花的香气,虽然已经不怎么浓郁。

王阿忠陶醉地在这桂花香里睡着了。

太阳晒得他暖烘烘的。

他的梦却是一个大雨的夜里,他看着他的独子王斗摇摇晃晃地从外面走进来,大概又是在哪里嗑多了药,他厌恶地走了开去。

王斗在店里转了一圈,翻出收银台的钱全都卷进自己的口袋,转身就走了。

外面下着这么大雨,他却连伞都不打一个,王阿忠皱了皱眉,到底是儿子,他拿了一把伞,跟了上去。

他看着他四处作恶,就像他从小到大一样,王阿忠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揍王斗一顿,但现在才来揍,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呢?

早在王斗一步步失控的时候,王阿忠就已经感到锥心刺骨一般的悔恨了,如果,如果……这个世上哪里又有什么“如果”呢?淘宝也买不到后悔药。

等王阿忠回过神来,老朱已经把王斗推倒在地上,他倒在地上没有爬起来,就那样死狗一样不动弹了,王阿忠木然地看着,心里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老朱带着朱琴走了,王阿忠走过去,王斗,他唯一的儿子,躺在大雨里,生死不知,雨水从伞檐瀑布一样往下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让他爱愈性命、又恨之入骨的儿子,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很可惜,王斗没有死,王阿忠扔了伞,扶起了王斗。

但是,他已经55了,即使是壮年的时候,他也不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又怎么扶得动早已一米八的一个成年男子?他跌跌撞撞地半扶半拖着王斗往杂货铺走着,大雨早就让他视线一片模糊,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王斗的身体软成一团泥,不时还绊着他,他终于摔倒了,王斗也被这阵冲力甩了出去,脸朝下跌进了一片污水中。

天像是漏了似的,雨下得又急又大,这城市的排水系统也就那样,长亭路已经变成了一条河。王阿忠怔怔地看着王斗趴在那片水里,天地静得很,雨声、风声他都听不到了,只有记忆深处一个小小的胖乎乎的男孩,在秋天的阳光下笑着,摇摇摆摆地向他走来,嘴里叫着“爸爸!”

王阿忠终于爬起来了,他爬得很慢,脸上都是水,热热的是泪水,冷冷的是雨水,他走到王斗面前,把他翻了过来,污脏的雨水漫过他的脸,这次,他终于死透了。

王阿忠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小周过来推他了,大着嗓门笑着问:“阿忠叔睡着了?”

王阿忠也笑了:“嗯。”

小周逗他:“做梦了吗?”

“嗯。”

“是美梦吗?”

“嗯。”

尾声来不及

轰动一时的“杂货铺藏尸案”最终以李彩花的自首结案了,李彩花对于自己“失手推倒王斗,导致他溺毙,慌乱中藏尸”的罪行供认不讳,交代得清楚又合乎逻辑,动机明显,过程清晰,关于王斗尸骨上的疑点均一一对应,几个刑侦专家轮番上阵,反复对证,最终定案。

韩元却觉得总有些不对劲,就像是一个拙劣的故事,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意兴阑珊,拖出了泥水里的真相,却带出了莲藕丝蜘蛛丝各种他觉得还没有查透彻的细节。

但是,再查下去,似乎也查不出什么了。

姜蓝说他是“刑”字当头,没过足破案的瘾,所以不爽了。

韩元并不辩解,他自己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但这世上案件何其之多?并不是每个案子都能有一个朗日昭昭的收尾,他是有点意难平,也仅此而已。

他盖上了卷宗,站起来,问姜蓝:“初花,去不去?”

姜蓝马上笑得如春花摇曳:“去!”

“啊~”黄莺惨叫了。

龚海问她:“怎么了?”

黄莺哭着说:“下午四点就要交报告,我还没写呢!”

龚海看了一眼挂钟:“才两点半,来得及。”

黄莺头摇得像拨浪鼓:“来不及来不及!三个报告啊!”

龚海一头黑线,同情地看着她:“帮不了你。”

黄莺闻言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刚准备开口,龚海马上站了起来,一晃神已经到了门口:“头儿叫我去办李彩花委托我们财产分割的事情!”

黄莺绝望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死在了桌上:“真的来不及了,呜呜呜。”

韩元摇头笑了笑,跟姜蓝对视一眼,不管下属的死活,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气还是晴朗,北风呼啸,姜蓝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没头没脑地说:“秋天结束了呢。”

“嗯。”韩元应道,打开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