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前后矛盾的两份证言
作者:萨林峰      更新:2019-08-21 21:30      字数:4310

第40章前后矛盾的两份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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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爱她吗?……斯托克顿先生!”

她就在跟前,随她而至的,是他所熟悉的一种叫做“邂逅”的香水味儿。她那翘着的嘴角儿和微蹙的眉心,使脸上的表情显得,既得意,又略带着一些轻漫……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之所以还要问,无非是想考验一下对方合作的诚意。

斯托克顿眨了眨眼睛,这是他生平的习惯,当他自认为需要进入某种应激状态时,他便像是冷血动物,潜入水中或者威胁接近时,他的角膜总要罩上一道白色的幕帘,眼睛躲在后面,不露声色地甄别,窥探,防范。

刘梓盯着斯托克顿的眼睛,察觉不出丝毫的异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遭人误解时的无辜与倦怠。就像这个问题,已经拖累他十年之久,蒂姆问过,局长大人问过,就连兰利参议员也这样问过他……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对不起,您误会了。”

“对不起,您误会了,刘梓女士。我承认,方如欣女士的确迷人,怎么说呢,不光我一个人,凡是当年监视过她,关注过她,以及金里奇实验室她的同事们,对她都有倾慕之情,甚至据我所知,刚果河流域很多经她之手而治愈的患者,至今仍与她保持着交往……我意思是,她的人格魅力‘无人幸免’。我的回答,您是否满意。”

斯托克顿从坐到沙发上开始,第一次尝到沙发的舒服滋味儿,他终于摊开蜷曲已久的两条大长腿,上身彻底窝进靠背里,还不忘瞜了一眼对座的丁圆圆,丁圆圆朝他点头致意,以兹鼓励……哎,对吗,斯托克顿先生,早该如此,老拘着干嘛,刘梓姐兜起圈子来,不“兜”回您太平洋对岸的老家,再杀个回马枪,那就不算一回。放松放松,这才刚起头儿,您呐,且等着吧。

其实,隋江玉也觉得斯托克顿说的入情入理。也就前几天的事儿,秦旭出差哪会儿没在家,有天晚上,刘梓火急火燎地把她跟丁圆圆拽到她家,就凭着一沓子方如欣的照片,信口胡诌一通,非要证明人家斯托克顿情感“畸形”,动机“龌龊”,行为“卑鄙”……隋江玉看着斯托克顿,脸上悄然掠过几分愧疚之色,谁叫她当初也觉得刘梓说的“入情入理”来着……要怪,就怪刘梓,她一贯爱故弄玄虚,玄乎的就跟方如欣练瑜伽的时候,她就站在身边儿,拿着白毛巾,帮人家方如欣擦过汗似的……可是,斯托克顿大活人,就站在跟前儿,老实巴交,背井离乡,实诚,安全,接地气儿,他最得分的地方就是,他的每一句话,隋江玉都能毫不费力地听明白。

2

斯托克顿矢口否认,刘梓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后悔,涉及别人的隐私不说,她手里也没有证据。她之所以带着意气,脱口而出,完全是脑子里的剧情在作祟,它们不断发酵,演绎,胀痛,难以抑制,不吐不快……这个人,在隋江玉和丁圆圆跟前儿,斯文,宽厚,谦卑的路数,时间一长,不由得刘梓浑身起腻……怎么可能呀,十年联邦执法机构的职业生涯,讨女人欢心,又依附于伊藤,可是,为了方如欣,他觉得一切又都是值得的……刘梓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之浑身又是起了一通鸡皮疙瘩。

汉尼拔对史黛琳,亦师亦友,亦情亦谊的诡异情感,较之,斯托克顿对方如欣,那数以千计的照片,整整十个年头,灰头土脸的下场……两者难以想象的执著与耐力,很难说不是源自邪恶病态的念头。

“噢?您意思是,我混淆了某种微妙的情感……奇怪,您的上级一定没有误会您吧,不然,怎么会在您正年富力强的时候,舍得让您‘荣誉退休’呢。据我所知,您目前只能拿到‘正常退休’四分之一的退休金吧?……看来,您的上级并没有‘误会’您,相反,他们认定了您跟‘目标’之间确有暧昧,‘荣誉退休’,简直不啻于‘炒鱿鱼’……我提醒您,既然来谈合作,我们需要您的坦诚。”

“刘梓女士,您是在要挟别人的隐私吗?何况,我看不出,这与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何干系……不得不提醒您,我们合作的目标是方如欣,而不应该是我。我希望,公事公办,那样的话,更富于效率……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坦诚’。”

效率!……再也没有人能比她更富于效率的了。蒂姆跟他形影相吊十年,他“下班”后的事情,蒂姆浑然不知……当蒂姆发现,几乎从方如欣身上捞不到任何“油水”时,蒂姆也曾怀疑过“他爱上了方如欣”。斯托克顿坚信,那只是蒂姆向局里打“小报告”的籍口而已,蒂姆手里根本没有证据……这个叫刘梓的女人,从没接近过方如欣,尤其像他和蒂姆那样,就‘生活’在方如欣的生活里。难道,她手里已然握着证据么……不可能,敲诈的伎俩而已,她想狠狠地敲竹杠,简直为所欲为,一如大半年前,她就极富“效率”地敲诈伊藤就范。

“‘公事公办’?!……‘π-检测剂’专利权,并没跟着方如欣回国,而是留在了金里奇实验室,所有权益归属于一个叫做麦金托什的军方科学家,方如欣无疑成了一枚‘弃子’,我倒看不出您的‘公心’用意何在?即便出于‘公心’,似乎也轮不到您及伊藤这样的热心人士吧?提醒您,别勿忘了方如欣的国籍……猜得出,方如欣没有就范,毅然回国,正因为您曾经‘帮’过她吧,这才被炒了鱿鱼,代价不斐啊,斯托克顿先生。如今您又追到这儿,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依不饶的味道……我想说的是,‘秀丽锦途’不会打搅方如欣女士的生活。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制止您及伊藤的叵测居心。”

“若有冒犯了您,或是方如欣女士的地方,我当然要致歉,但是,请您告诉我,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您对我的误解和成见,竟然如此之深。”

“噢?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您先告诉我,为什么前后两份《斯托克顿报告》的结论,竟然截然相反,前期的报告里,您作证说她是‘贼’;后期的报告里,您又作证说她在精神上,已然‘皈依’了你们。奇葩的是,您希望她是‘贼’的时候,她却给金里奇实验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财富;而当您又认为她已然‘皈依’的时候,她却婉拒宣誓入籍,黯然只身回国……换作是我,我会毫不怀疑,正是暧昧的私情左右着您的判断,而我,绝不会让您‘退休’了事,我会把您送上法庭,以伪证罪,叛国罪之名……斯托克顿先生,您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刘梓女士,您听我说,怎么说呢……总之,现在还不是时候……好吧,我承认,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发誓,我对方如欣女士,自始至终,绝无恶意……请您相信。”

“您‘说不清楚’?您当然‘说不清楚’!……某种感觉,左右着您的思维,左右着您的情感,就连您自己都不会觉察,您骨子里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您的第一份《斯托克顿报告》,可谓用心险恶——您希望她是‘贼’,所有更要让她自由地出入金里奇实验室。汉语则言简意赅,‘欲擒故纵,捉贼拿脏’。顺利的话,接下来的剧情,不外乎铺天盖地的抹黑文章……于是,您的职业生涯迎来了晨曦一般的希望,您有了自己的团队,甚至获准某种特权,您走出了狭隘闭塞,位于走廊尽头背阴处的某间没有铭牌的办公室,您希冀着,用不了多久,一缕和煦的阳光,迟早会洒到您这位田纳西小伙儿的肩膀上……只要抓住方如欣,等着她出错。”

“然而,正如您所看到的,事实教训了我,也教训了我们所有人。的确,我们不应该如此对待方如欣女士……事实上,金里奇实验室的同事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在方如欣女士面前,并无您所谓的‘优越感’可言,她凭着自己的人格与成就,赢得了本就该属于她的尊重……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是在忏悔中渡过。这次来,我一定会当面向方如欣女士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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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斯托克顿先生,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您对方如欣女士的情感,为什么突然间来了一个180°的大转弯呐……在您的上级眼里,甚至从我的角度来看,您的确失控的的嫌疑。况且,第二份《斯托克顿报告》的出炉,事后看来,完全打脸,简直是成了方如欣决意回国的导火索,想必,您的‘荣誉退休’,也跟这份报告有关……您为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因为……怎么说好呢,某种程度上说,可能与你们的《千人回归计划》有关吧,方如欣女士不仅名列其中,而且手握‘π-检测剂’专利,出于各自立场的需要,于是便有了‘交易’。”

“不对呀,我在网站上查过所有的公开信息,第二份报告的出炉时间,应该是在媒体报道她婉拒宣誓入籍之后,奇怪,为什么您还要不遗余力地作证,她已然‘皈依’了呢?……难道,这与您所说的‘交易’有关么?!”

“当然,‘交易’进行的很顺利,双方都如愿以偿,尤其对金里奇实验室而言,‘π-检测剂’的专利权益留在了那里,讲的露骨一些,方如欣的全部身家也留在了那里……我承认,我至今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从《千人回归计划》中除名,不过,这反倒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这个机会,能让我把她彻底变成一枚‘弃子’。于是就有第二份报告……”

“于是,就有了一系列煞有介事编造出来的‘证词’;于是,她所谓的精神‘皈依’与在国内受到的冷遇,便构成了某种微妙的因果关系;于是,若明若暗的境况,又让其他人变得犹豫不决,裹足不前……”

“这样说吧,您,我,连同方如欣女士在内,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与利益。现在可以回答您刚才的问题了,‘对方如欣究竟做过什么’,我只能说,出于维护各自立场的需要,我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这里面,没有丝毫个人的价值判断,以及您所臆测的暧昧情感……即便换作是您,也会如此。”

“既然,您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为什么您的上级要变着法儿地把您炒了鱿鱼呢,比如‘荣誉退休’。”

“您不是说,换作您做我的上级,您会把我送上法庭么,显然,我的上级比您‘仁慈’的多……您想,我花了十年时间,也没能从方如欣女士身上,找出任何证据,去证明某些根深蒂固的‘想当然’,引用您刚才的一句话,也许方如欣女士的人格与成就,挫伤了某些人的‘优越感’吧……您看,用来向纳税人,议员们,媒体记者‘交待’的人选里,我‘自然’成了最顺手的那个人。而且,他们实在找不出理由,只好用莫须有的‘罪名’,来结束我的职业生涯。没错,您的逻辑,跟他们当初指控我的逻辑如出一辙——我之所以要作伪证,因为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对不起,斯托克顿先生,是我莽撞了,我向您致歉……您那数以千计的照片,还有您脚上那双棕红色的靴子,不知怎么搞的……我脑子里,总是汉尼拔和史黛琳之间的剧情,也许,我也有我根深蒂固的‘想当然’吧。”

斯托克顿很大度地朝刘梓摆摆手。他弯腰向前,欠了欠身子,调整出一个很舒服的坐姿来,甚至情不自禁地翘起了二郎腿……至此,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踏踏实实地放进了肚子里。眼下的刘梓,俨然成了他的“天然”盟友。虽然,她对方如欣的倾慕之情,从未表露出一个字儿,但是她的立场,则明显基于对方如欣的信赖与维护,她会竭尽全力把方如欣从许智霆的手中“拯救”出来。剩下的事,就是他跟方如欣两人之间的陈年宿怨了。

过往的十年,个中滋味儿,一点儿也不比汉尼拔来得逊色……没错,刘梓的直觉,细腻,精准,敏感,她全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