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但丁草场
作者:*狻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00

梦士堡里的真君子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了,当对睡眠失去了希望的时候,睡眠便来了。当指望在睡眠中长梦不醒的时候,偏又醒来了,毕竟真君子的睡眠有限。当对噩梦美梦都不计较的时候,偏偏咔喇一声响,把真君子给惊醒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应该说是最知己的身影,在喀喇声中闯进房间里来。他以为贝安瑟仍在沉睡中,所以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却不知贝安瑟已被惊醒了,发现了他。当他伸手、探身、正欲扑向贝安瑟的身体时,贝安瑟猛地翻身坐起来,对着来者当头一拳!

一场莫可思议,无法言谈的搏斗开始了。休说哪一个是贝安瑟本人,哪一个是裂变的异己,也勿提谁是真君子,谁是伪君子,这两个都是一样的,同一个体格,都咬牙切齿,也不说话,一起扭打、撕咬、摔倒。那个刚刚与图红波决战过的贝安瑟拼命想要扑回原来的身体上,而这个刚刚醒来的贝安瑟却顽强地拒绝。他们不相上下,各有闪失,前一个在闪失中被打伤了,后一个却在闪失中被对方撞入了身体,终于他们又合在了一起,又成为一个贝安瑟。再打打,在撞撞,却无可打,无可撞了。贝安瑟楞楞地在房间里坐下,傻傻地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久,他才打算去外面走一走。

今日天气晴方好,日偏西,有微风,鸟鸣花开,堡里堡外静无声。迈步,奔跑,翻筋斗,但丁草场上空空野野。身体上承载着两个贝安瑟,时而分开,时而合并,有奔波的疲劳,被打伤的疼痛,还有噩梦积下的困乏。是向前?还是向后?是跳起来?还是坐下去?无中生有的争执,摔倒在地上揪打,自己与自己的揪打。

园门开了,来了一个女少年。认得她,请请她,请呵她,请她为爱情唱支歌。纤纤细手,玲珑爱之心,跑到近前来,她要搀扶正在自我揪打的贝安瑟,哪曾想——

贝安瑟脸上呈献扭曲变形的可怕表情,深恶痛疾地对着女少年一场毒打,拳打脚踢!女少年禁不住流泪惨叫,跌倒在地,她擎受不住这样残忍的毒打。

呼救声引来了园丁,园丁隔开了贝安瑟,救下了女少年。她已经身受重创,奄奄一息。

“安瑟!难道你不爱我吗?”女少年泣涕满面。

“你是恩宝?是你!”贝安瑟停住了,惊异万分:“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好象……快要死了,安瑟,你为什么这样凶狠?”恩宝被园丁们捧了起来,她强忍疼痛对贝安瑟说:“告诉我,安瑟,你是爱我的,我就会含笑而去。”

“如何才是爱你呢?”贝安瑟无法回答,他已经不知倒“爱”为何物。看着恩宝闭上眼睛,贝安瑟颓然倒地。

恩宝没有被打死,她被园丁们救走了。贝安瑟倒在广阔的但丁草场上,草场上不再有第二个人。

在回到梦士堡的第二天,第三天?在与杀人归来的另一个自己同驻一体之后,安瑟儿的第一个遭遇,就是失手痛打了深深爱上他的恩宝女孩。这件事比其他所有事更恶劣地伤害了他。

“恩宝……我应该爱她,应该对她好,我终于懂得什么是爱护女人了!呵护、爱惜、同情……应该是清澈如同水晶或冰泉的,不让一滴污汁,没有自私,没有贪欲,没有隔膜和……应该像恩宝那样纯洁无猜,应该……”——

有个从噩梦中反馈而来的声音像魇呓一样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当你无法持续的时候,当四面漆黑绝壁的时候,生命原谅了你。生命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你,让你回来,回到绘画中来,让你在……的时候,把一切归于绘画之中……

“难道,我等待生命的再一次原谅吗?生命已经没有能力原谅。自从我亲眼看见另一个我自己与我对立之后,我明白我已经闯破了生命的极限。不错,绘画永远没有止境,由它通向神秘的真理境界,但是我在半途之中遗憾地与绘画诀别了……这个世界与自己,我的生命和与我生命相呼应的这个世界,一切都到了应该断绝与分裂的时候了!”

——离开西噪梦士堡,这儿豪华的住宅,告别自己所知的事物,“我要到外面去,到远方去,我要走向遥远的地方。”

从但丁草场上站起来,不用做任何准备,立即迈步开向长远的征途。没有任何留恋,也没有任何人知晓,贝安瑟用自己的双腿走出了草场的园门,走出梦士堡,走出噪画大都,走下西北高原,走向田野、山坡、河川,或者农村、森林。夜色降临时,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渐渐变得愉快轻松起来,像是由中年时代走向少年时代。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一个同伴,还有一只短笛在吹响,流水清清柳岸堤,茂密的树林变为暗绿色,白色的林荫道渐渐变为暗灰色……终于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像是到了故乡。旧时茅庐社林边,路转溪头忽现,记不得何人说过,蛙叫声响成一片。农家走出一个村姑娘,笑问客从何处来,忽然,我觉得好生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