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地狱嘲房
作者:*狻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66

翩兮翩兮两翼天,忽闪忽闪飞大霞,念念平昔,空空扫荡,空空老老,念念不忘。当一个从地狱之中复活的人回到他的家乡的时候,他仍然是原来那个人,爱他的家乡。这爱里,全浸透了地狱的恩惠。

回到高原城市里,身边影影绰绰尾随了一些人。待去看他们,他们装作无有事。待不看他们,他们又闹闹鹊鹊的甩不开。

回到大都里,我走也蹦,跳也乐,满身的高兴,一举一动都是放肆和纵情,我横躺在大都中央。

尾随而来的人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

贝安瑟没有听见。他们又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唵!”

贝安瑟不答应。于是,他们又叫一声:

“贝安瑟!”

谁的嗓子这么劣听,叫我的名字!拿眼睛扫视他们,他们已经围在身边了。

“干嘛?”我不耐烦地问。

刚一应声,他们便发声喊,一起扑上来,群狼扑食!掐我的咽喉,拧我的胳膊,抽我的腿脚,用铁钉刺,用电棒戳,拿钢鞭抽,菜刀砍……他们用的是冷兵器,亲自下手,生砍硬剁!一柄车轮板斧劈在我的肚子上!

哎哟!好没礼貌!倘若我是怀了孕的妇女,这个劈法岂不把肚子喷迸了?

我不曾打过群架,又没有准备,今天突然撞上了,一傻没了主意,手没处抓,腿没处蹬,连自己会不会武功都忘记了,又担心被路人看着嘲笑……对了,先跑了再说。从他们的缝隙里坐起来,爬起来,再站起来,跑起来,三步并做两步,一溜一滑,我就跑出来了。他们竟然撵不上。立定身躯看一下,妈的!头发扯乱了,鼻子气歪了,衣服皱了,鞋带开了,这一帮人的确不客气!

“贝安瑟!站住不许动!”有人鸣枪了,向我示威。

喝!这玩意儿应该是厉害的。看那枪口,都对准了我,一个、两个……五个、八个……咳!管他几个呢,把贝安瑟包围了。

“把眼睛闭上!”

“把手举起来!”

好的,贝安瑟是很听话的,叫我举手,我就举手,叫我闭眼睛,这?也行,我就闭上了眼睛,至于站着不许动……这未免不尽人情了,我就办不到了,我的身体好比上了弦的玩具,不玩够是停不住的,你们还叫我怎样?

枪声响了。“当”一声,“当当”两声……好比莫斯科的钟声响了,“当……当当……”

我不介意。记得我辛苦锻炼而成的画中人嗯呢,那体格精强的可以。我试偿用那样的体格来躲闪红波儿的六颗子弹,结果一颗也没有躲过。那么这个从地狱得来的新身体怎样呢?

我也试着躲一躲,而且是闭着眼睛举着手——当子弹打来的时候,不是被我扭动腰肢让过了,就是蹭在皮肤上反弹了,要么就是我张开口,不用牙齿咬,只用嘴唇和舌头,就把子弹截住了。含在口里舔舔漱漱,没滋味,吐了它。

他们诧异了。“奇怪呀?”“猜不透哇?”“这是咋的啦?”“你说说……”他们停住了枪声,议论纷纷。很快结论就出来了,是一句话:

“算了,走了吧。”

啥?怎么就想走?贝安瑟不奇怪,也猜得透,只需要你们别走开!正当他们落下枪口,纷纷退去的时候,贝安瑟上来了。“知道我的速度比子弹还快,你们就别想跑!”

我还是不曾打过群架,追上他们又怎么打?当双手抓住一个人的双肩时,忽然想:我晃动他也行啊?说晃动,就是晃动,抓住他的双肩,从前到后,从后到前,左右摇摆地给他来一阵猛晃……奇迹出现了——这个人像一团糨糊,像一包胶水似的软瘫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因为贝安瑟晃动的速度太快了,这地狱来的体格真好使,抓住一个人,一秒钟能晃他二百三十七下!什么人经得住这般摇晃?他的骨头和肌肉、筋节、血管什么的,全都晃碎了,塌了下去,变成一团肉泥了。

好哩!贝安瑟勃然大喜,如同幼儿得了新鲜宝贝似的那么开心。他连蹦带跳,连追带赶地捕捉刚才那些打他的人。知道他们是逃不掉的,追上一个晃一个,追上两个晃一对。一会儿工夫,他就把肉团儿晃了一地。这儿一小堆,那儿一大堆,就连无辜的过路人,他也不放过,一边晃,一边哈哈地开怀大笑,一会儿之间,路面上就不再有第二个站着的人了。

看,路面上有他们扔掉的枪支和子弹,还有冷兵刃。“想这些东西还趁手,让我也拿来玩一玩。”贝安瑟弯下腰,顺路捡了枪弹和兵刃,抱在怀里一大抱。看,那边有个绿高坡,红岩石上搭配着绿树荫。“我到那儿干净的地方坐下,再慢慢拆着玩儿。”

“喛!亲切的、亲爱的,贝安瑟,你好厉害哦,咯吧咯吧的,一会儿工夫就打败了那么多的人,真是简单又痛快!”有人在这时,用羡慕的口气温和的语调对我说话。

“那当然。”我看也不看是谁,只顾“嘁哩咔嚓”玩着捡来的家伙。“忙活这半天,可惜白忙活了,我再痛快,他们也不知道了,可真是白忙活了。”

“他们干嘛要打你呢?他们是谁?”

“哼,这谁晓得?也许他们是无名党人,属于无为阶级,搞的是无事行动,因为一个无名业火,没事找事,专门打看不惯的人,找来找去,看着谁都顺眼,偏偏贝安瑟不顺眼,所以围着打一打,也好应付党纲与帮主,怎知不小心,反把自家党员兄弟都陪上了,不合算!嘿,嘿,也活该!”

“是呀,贝安瑟,你不想想,你这体格是哪来的?若不是地狱,你能有这么痛快吗?”

“你是谁?”

“我是地狱啊,是我给了你新体格,让你复活了,难道忘记了不成?”

“怪不得口音有些耳熟。”

“就是,你还记得我们那个约束,要听地狱的话,要做地狱的奴隶,要为地狱效命犬马劳力……”

“嗯啊嗯啊,休罗嗦!你不就是地狱吗?没什么了不起的,走了吧,我要休息了,要睡一睡,忘一忘。”

“什么?好罢!你睡吧,忘吧,哼,你睡着瞧瞧就是了!”地狱之声气哼哼地消失了。

在糖水桥底下,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孩,他们在玩耍中踢出一只大蝎子来,通体油亮,紫里透红。两个小孩用树枝赶它上了桥头,又挑又逗,嘻嘻哈哈,玩够了,两小孩扔下树枝,自去了。

这只大紫蝎被逗起了性,一个劲儿地爬起来,从桥头爬上了绿高坡,往岩石上爬来。在树荫底下,它遇上了贝安瑟,正在酣然入睡呢。这蝎子恨恨地想:我若蛰你的脑门,恐怕你疼惊了手快,一巴掌拍死我。又爬到脚处一看,这人的鞋子脱掉了,两只脚一高一低摆着。蝎子又想:嗯!我就在你的脚心里涌泉穴上狠狠地扎一下,保证叫你透心疼,直疼到头顶的囟门,也够不着我!

说扎就扎,这大紫蝎的毒说不准积蓄了九百年了,今日用它一次!

“啊——”

这刺尖儿一扎进脚心,那贝安瑟立即哇哇狂叫着蹦了起来,蹦啊蹿啊,跳啊,大声哭啊、嚎啊、笑啊,打滚、攀爬、狂奔、痉挛、撕挖、抽筋扒皮、死去活来……

剧烈的疼痛折磨了他一整天,最后跌进了一条河里。这河水是甜味的,凉丝丝的,名字叫糖水河。甜味的凉水儿把他的疼痛慢慢消下去。这一番折磨才叫贝安瑟尝到了苦头,气力耗尽,躺在泥水里喘息,脸色蜡黄,眼口干白无血,身体也没了人形。

“乖乖,别生气,不过就是被蝎子蛰了一下,无非是疼一场罢了,更多的滋味还在后头,你心里总得有个数才行,用不着生气的。”地狱又来说话了。

“这么说,你非常厉害了?还有我不明白的许多事,都在证明你很厉害了?”贝安瑟有气无力地问。

“我姓地狱,名字叫嘲房,你早该听我介绍一下了,地狱现在已进入民主时代了,不再那么独裁了,遇事我们一向讲道理,不那么独断专横了,不那么老是把人吓得死去活来了,只要你听话,也就用不着老是吹胡子瞪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比蝎子更毒辣的招儿,我们有的是,不怕你不服。”

“那,地狱要求我做什么?”贝安瑟垂头丧气。

“地狱要吃人!吃人肉,喝人血!这还用问吗?杀人放火,瘟疫磨难,无恶不做,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沉默,等待,良久。贝安瑟从糖水河里站起来,走上岸,抖抖擞擞,浑身颤抖着,倒也睁大了眼睛,恢复了气质。

“贝安瑟要讲条件!”

“什么条件?”

“贝安瑟活着时,诸事都无悔,唯有一件,我想开启真正的神奇功能,可是终于没有开启出来,所以死得不理想。现在看来,我没有必要自己再开启了,由地狱赐给我吧。”

“什么神奇功能?”

“就是单凭我一个人,用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一个手势,一声唱,一个动作,一幅画面,就把人体内存的神秘细胞激活了,从而这细胞变化了人体的本质,人们便由此改变了人性,更新了灵魂,变化了质量!就是这种神奇功能!”

“哈哈,你要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我……忘了要干什么了,反正,你给我罢!”

“哈哈哈……有意思!哈哈……”地狱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先是笑了一阵子,然后不轻不重地说:“好啊,你就等着吧。”

说完,地狱之声又不见了,消失了,哪儿也没有了。“我等着吧?”这句话让人解不开,是让我等一等就给了呢,还是光杆儿等下去,一场笑话?

就在这时,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孩跑到了近前,揪住安瑟的裤子问:

“爷爷!您看见我姐姐了吗?”

咦?这小男孩的相貌有点熟悉,只是想不起。他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睛大得出奇,那眼神使我不得不问他:“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叫‘的如’,我姐姐叫‘的羽’,玩着玩着,她就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儿?”

再看这男孩,长得方头楞脑,倒也十分漂亮,却穿了一件红色小裙子。忍不住说他:“你一个大男子汉,怎么穿了裙子?”

“大男子汉?错了,我是个小妇女呢!不信你看!”

说着,小胖孩伸手将小红裙子掀了起来,把小肚子往上挺,让贝安瑟看那个下处——那不是女崽是谁?这一看真腌臜,恶心得我要呕吐出来!

“这下放心了?现在告诉我,的羽去哪儿了,知道不?”

“不知道。”贝安瑟服输了,这小女崽能害人的命!

“你为人诚恳吗?”小女崽又问。

“什么意思?”

“你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这就叫诚恳,你是吗?”

“噢……我想想……不错,我倒是诚恳的,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说完,小女崽咯咯地笑着,自个儿跑了。回头喊一声:“爷爷再见!”转过树荫,不见了。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此话好象出自谁之口?这般熟悉!此话莫非属于一种名言、警句?如此怔耳!看看绿高坡、红岩石、黑树荫、糖水河、糖水桥……仿佛我已经具备了神奇的功能,却站在这儿干等什么的,不知道快去。是啊,我怎么还站在这儿,不知道快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