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路荫边，小树，小树的树皮，树皮上的真菌，真菌上的蚂蚁，我为你们，攒下了一汪泪水，供你们生长发育，可好？我为你们送来了一张身体，供你们哺乳，可好？我为你们把身体腐烂成泥，渗进沙子和泥土，可好？

让我们都再也不要为了生存而去哀求，好吗？让我们在最害怕的地方笑一笑，好吗？让我用舌头和牙齿把这一壤沙土松一松，敷一敷，好吗？在迷失方向的十字路口，让我当作是在田野里，有鲜花、青草和树荫衬着我迷途时的焦急，焦急变成了愉快，相貌丑陋的蛮横大汉发现我迷路了，变成小男孩小姑娘向我走近，等我求教方向，好吗？

让我们重新回到幼儿园的课堂里去，让年迂百岁的老翁媪当班长，带领着年过二十岁的所有人，一起走进教室，坐在课堂上，让小男孩小姑娘为我们当老师，好吗？让小男孩小姑娘点着我们的名字回答问题，让我们局促不安，好吗？让我们跟随小朋友玩起了“丢手绢”，好吗？让我们受了委屈，扑在小朋友的怀里泣涕涟涟……

去打扫一下我们房前的院子，拆开围墙，站在一个开阔的生活环境里，让我们不再感到地球多么遥远无边，让我们能够仅仅走上几步，就可以握住洲洲洋洋那边的人的手，再也不用遭受疆界的隔阂……让人们和人们随时相遇了，不再说“对不起”、“请问”、“谢谢”……这些陌生的谦恭话，虽然历史那么久远深长，但是，不要再说“我们的祖国多伟大”，“我们的民族多优越”，“我们的国王多英明”……因为，因为这些话实在算不上开心和可爱。让我们说：“我们都是平等一样的人，普天之下都是一家人，人人之间不陌生、不隔阂、我认识你、熟悉你、理解你，我和你有共同语言，我爱你……”是有史以来作孽的因素，产生了权威和势力，是恶劣的原因使人们忍耐着，委屈求全，既要屈膝，又要挣扎，是人们自己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才不得不听命于调遣和摆布，被别人所驱使……由此而构成了丑陋的人伦世态。人人痛恶这人伦世态，却又昧着良心来维护这个人伦世态……让这一切都化为过去，好吗？让人们不再野蛮地追求和拼搏，好吗？让我们看到——

婴儿又降生了，让我们看见，妈妈爸爸把他抱起来，说：“亲亲我的宝贝。”宝贝笑了。他降生人世的时候笑了，而没有哭……

宝贝需要欢笑，宝贝需要关爱。宝贝是新生的一代，他们要健康而独立地长大成人。让他们从幼稚年代开始就不再染上祖辈万代流传下来的病结，好吗？我们虽然历尽沧桑，但是我们不要再为往日的愁怨而心存忌恨，让我们既往不咎，通融和睦，好吗？让我们把心里话如实地倾诉，不再因为害怕什么而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好吗？

不！不啊！我怎么了？我说了些什么？不该说啊！因为还，还不是我说话的时候。你可以异想天开，你可以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尽情陶醉，还要熏陶别人。但是别人不睬你。他们有他们的眼光，当你呼喊着激化他们的时候，他们麻木不仁。万年的遗传和历史的惯性使他们闭着眼睛也知道该走什么样的人生之路。所以，我说什么呢？说了有什么用呢？

我应该，我应该爬起来，站起来。虽然遭受了重创，但是不要怕，不要失去自信，要顽强地站起来，踏着那个可恶的地狱之人留下的脚印，追上他，打死他，义无反顾！虽然我受伤了，虽然我不如他，但是我仍然能够追上他，仍然能够打死他！我还有完全可用的力气——啊！啊不！不行了！一阵剧痛使我重新倒下，使我知道，自己不行了。

因为我的头颅被地狱之人摔破了，嫣红的血在流着。我用手摸到了，头颅上有一个摔破的洞口。血滴溅落在小树的树皮上，我不行了，再也不行了。

啊……我的头颅在剧痛，没有杀死我的那个人，那个我自己，已经远去了，谁肯来救我一救？我看见了，湖边镶着红瓦的小房子，炊烟袅袅。于是，我就向它爬去，寻找一个拯救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