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白在她面前缓缓蹲下，破天荒地将她一点点搂进怀里，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半晌后才艰难开口道：“长本事了啊，赵锵锵，挡刀都挡成专业的了。”
“真没想替谁挡刀来着，就是挺气的，所以特别想让骗我的人不快活！”她看了眼正朝自己走过来的阿茶和匡寻，脑袋转回去缩在许少白的胸口，“哎，小白，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呢。”
许少白抚在赵锵锵头发上的手蓦的一滞，顿了两秒又开口：“你怎么来了？”
“……借住的地方来了几个海斯帕军，喏，就是那些穿红色衣服的人，他们说今天要来这里杀人。”
“什么时候到的？”
赵锵锵沉默了会儿，抬脸朝他笑了笑：“才到。”
许少白轻轻哦了一声，很慢很慢地从赵锵锵的头顶收回了手。起身时意外和匡寻的视线突然撞到了一处，对方的目光深沉，像是要看到人的心里去。下一刻那人又突然收起目光，回过头去和阿茶说话了。
“这位神仙，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不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救命之恩’的，是吧？”
当时阿茶在他们家醒来，见到阿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阿姆谢绝，她却一脸严肃地说：救命之恩必须要报，否则我会受天谴。
天谴？怎么地，天雷来劈吗？
匡寻觉得不用等天雷，他现在就已经被雷死了。
阿茶对着赵锵锵叹气：“是我雇的人不争气，你救我的这份恩，我记下了，如果姑娘有什么心愿请务必告诉我，只要能帮得上忙的那我一定帮，帮不上的……我再想想办法。”
赵锵锵第一反应是拒绝：“客气了，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你……”眼角余光扫到那具被烛台捅死的尸体时音量不觉就低了下来。她的目光在尸体身上停了两秒，随即忽然又抬头看了眼许少白。
他身上的衣裳很蓝，蓝得叫人心慌。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雇他……是不是不便宜？”
阿茶愣了一下：“谁？”
匡寻站一边笑，指指自己：“应该是我。”又把三根指头刻意伸到阿茶面前，还晃了晃，比着口型反问：这还不便宜？
阿茶不理他：“是挺贵的。”
赵锵锵“哦”了一声，眼睛还是没敢直接往匡寻身上看：“虽然我不是为了你……的回报才出手帮忙，但我觉得拒绝别人的心意是件特别不好的事。”
阿茶点头：“嗯，确实特别不好，被你拒绝的话我可能会很麻烦。”
赵锵锵觉得，这姑娘虽说讲话方式有点怪但心眼儿可真是实诚，当今社会哪里还找得到这么知恩图报的人啊。相比较之下，自己这种借机……揩油的行为就非常让人羞愧了。
但实在没法子，世道凶险，很多时候光有盾没有剑实在是保护不好小白的哎。
“既然这样，那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你稍微等我会儿啊，让我想想怎么把这个心愿……”利益最大化！
赵锵锵思考了一会儿，渐渐变得有些发愁，失血过多身子凉得很，绵绵软软得几乎坐不住。她对着阿茶干咳了一声，干笑着问：“那个……这心愿只能用一次吗？”问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次干笑道，“毕竟刀剑无眼，我差一点就英年早逝了你说是不是？”
许少白正绕到她身后想去撑她一把，实在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说：“几个月不见，赵锵锵你这脸皮……”
“我脸皮怎么了？”
“看你精神这么好，也不像是会英年早逝的样子。”
“小白你可不能这么说，刀可还插在我肩膀上呢。你也别觉得这刀子长得跟水果刀一样大扎人就不疼了。还真见鬼了，就这么把小破刀，疼得我脑门儿一跳一跳的，我估计我要撑不过今晚，你有什么想说的最好抓紧时间说，要是想抱我也抓紧……”
许少白觉着她越说越不适宜公共场合，于是赶紧打断：“上次可不止一刀，那时候都没早逝，我觉得你现在肯定也逝不了。”
“做人要讲良心啊，小白，我那时候可是想着要救你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口气的……”
“诶，这位被‘小破刀”扎倒的朋友……”
声音不大却很突兀，激得赵锵锵的小心脏冷不丁漏跳了一拍，她的头仍旧保持着向后歪看许少白的姿势，余光却不由自主漏向了匡寻。
活阎王……
活阎王在喊……我？
他要干嘛？灭口？因为他杀了那么多海斯帕军被我们瞧见了？哎，说起来，他又是为什么要杀海斯帕军。那胖子一看就是商人，小姑娘和他也不像是使者，明明就是和海斯帕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今天都聚在这里了？
不对不对，不管他们究竟为了什么理由来这里，反正他是没有理由杀我们的。我可是他雇主的救命恩人呢，他还得替她报……
等一下，难道他看出我的心思了？他知道我不是为了救那个姑娘才挨刀，所以活阎王瞧不起我，觉得我小人之心，要把我们都……
还是他认出我就是偷胖子钱袋的乞丐，所以现在一是要让我马上还钱，二是顺手再杀两个人，替闸关镇治理一下治安？
不是吧，虽说我现在这德行确实称不上貌美如花，但好歹比起乞丐打扮也算是整容级别的差距了吧，真有这么容易认出来吗？
不过短短几秒时间，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已经胡想八想了千百回，心虚之中越想越慌，眼看着“活阎王”已经走到跟前，只得匆匆挤出来一个半真不真的乖巧笑容。
然后张口打了个不太顺畅的招呼：“您、好。”
“您”好？我为啥要用“您”？！
真是怂到死！
匡寻在离赵锵锵不足半步的地方停下，忽的露出一口白牙：“为免姑娘英年早逝，需不需要让我这个不争气的人来帮你处理一下……小破刀？”
哦……没认出来……
她大大松了口气，拒绝也拒绝得很乖巧：“谢谢，不用了，我回去以后自然有人帮忙处理的。”
“这样啊……”他蹲下，单手撑在膝上，另一只手的指尖似有银光流转。速度非常快，定睛细瞧才瞧出是许多银白色月牙似的小刀片，小而锋利，随着他五根手指的动作不断得来回旋转。“那处理完的刀该怎么办呢？”
赵锵锵完全被匡寻神乎其神的玩刀片技术给吸引了，眼珠子跟着月牙刀片的旋转而旋转，说起话来压根就没经过大脑：“能怎么办，难道我还要对一把水果刀撒气啊。又不是刀捅的我，我对它没意见，谁喜欢谁拿走呗。实在没人要的话……”她低头扫了一眼，“那我留着也行，也怪好看的。你看，弯弯的，就跟个月亮……似……的……”
月亮？
长得像月亮的刀？
她脑中突然警铃大作，面前“活阎王”这张和和气气的笑脸也无端变得森冷起来。
要死了，这该不会是活阎王的刀吧？？？
他靠过来些，像是检查伤口似的认真看了看。
王弋那时候处于猝不及防的状态，那一刀其实扎得并不算太深。除了刀柄之外，至少还有二分之一的刀身是露在外头的。只是因为这刀是弯月形状，刀尖又经过特殊处理，所以才会像个钩子一样卡在肉里不容易取出。
银白的刀身极亮，刻了许多细碎的花纹。有一些花纹只是雕刻出了边框形状，有一些却凿出了内陷的坑。从伤口流出的血就沿着这些花纹缓缓而出，沿着“坑”，像是一条细而蜿蜒的溪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说起来确实奇怪，赵锵锵被刀捅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哪一次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血流不止过。
匡寻突然抬手覆上了刀柄。
赵锵锵一慌，条件反射得想往后躲，无奈自己背后就是许少白，实在是躲无可躲。可让人意外的是“活阎王”并不是想拔刀，他的手从刀柄慢慢滑向刀身，修长的指尖停在那些蜿蜒的花纹上轻轻点了两下。随后手背迅速一翻，那些缠绕在他指尖的小月牙们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被他按进了刀身的花纹里。
做完这些，他才抬眼看她，声音压得很低：“你……怕我啊？”
他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但在这种俩人几乎鼻尖对鼻尖的距离之下，紧张懵了的赵锵锵居然还瞧出了一点别的颜色来。
很浓重很浓重的蓝，幽深的，像夜晚沉寂的深海。
没来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怎，怎么会呢。”是是是，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
“老话说的好，正所谓相由心生……”老话根本不靠谱，你就是活阎王，活阎王！
“你长得这么好看，心眼儿肯定也特别好。”别过来啊你！
“你心眼儿这么好，我喜欢你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怕你啊。”她边胡扯边往后缩，整个人几乎都要嵌进许少白怀里去。许少白见她流那么多血又不忍心撒手只好由着她往自己身上蹭，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难以言喻。
“活阎王”没绷住，突然侧过脸低低笑了一声：“行了，你也不必紧张。现在也不是拔刀的时候，得让它阻一会儿才好止血。”他双手撑膝站起来，指指弯刀又加了句：“别叫它‘小破刀’，它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