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奴良陆生。他的长刀还横在黑先生的肩膀上，但是刀上却没有血。我还没来得及把我因为惊讶而大张的嘴巴合上，就看见黑先生那没有脑袋的躯体上的手抬了起来，接着他落在地上的脑袋就飞了起来重新安回他的脖子上。他轻曼的晃了一晃脖子，慢悠悠道：“这么一颗大好头颅，你怎么能这么粗鲁的对待它？”

陆生突然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黑先生笑吟吟道：“如果不是留着你的脑袋还有用，我多想让你也尝尝脑袋旋转360度的滋味呢，小妖怪，你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我说过的吧，不要随便挑衅这里的主人。”

我伸手，抓住白龙的衣角。扎进我的身体里的玻璃片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血不断顺着脊背流下来，寒冷宛若浪潮一般一浪比一浪高。他察觉到我的动作，忙跪在我面前，那温暖的力量再次从他的手上落在我后背的伤口上，玻璃片纷纷从我的体内脱离，他连连向我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死死抓住他的手，那只戴着黑宝石戒指的手，语气坚定道，“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不会下手伤害我，也不会下手折磨我的同伴。”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我的影子，地面再次震动起来，而陆生的呕血也突然停了下来，黑先生阴测测的专心的盯着我，然后声音高亢道：“他会的，我就是他！”

“你不是他！”我大声反驳道，“你和白龙一点也不像，你只是这个戒指的产物，是那个巫师在白龙灵魂上做的手脚。但你不是白龙！”白龙震惊的看着我，我一把把他的戒指夺了下来，它在我抱着兔子的手上一过，然后我用尽我最大的力气把手上的东西扔了出去。它在空中画了一道划线，最后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黑先生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可怕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笑容难看极了。“我会杀了你。”他轻轻的说。

“你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你本来就不该存在这里。这世上只该有一个白龙。”我坚定的看着看着他，然后又看向白龙，“想起来吧，小白，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世上本来就只有一个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是你。”

黑先生冷哼着，但是他突然变得惊慌起来，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得越来越透明，他惨叫着，挣扎着跑到白龙面前试图抓住白龙的手，但是他最终化成一缕黑雾消失于天际。同时白先生脸上那些骇人的疤痕纷纷脱落，他的脸变的如同刚剥壳的鸡蛋一般白皙温润，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星光打在他身上，将他照的如同神明一般。

他茫然的看着黑先生消失的地方：“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陆生走到我身边，把我搀扶起来。“这家伙他不是神明。”陆生在我耳边轻声说，“他的气息和刚才相比一点也没有改变。”

我担忧的看着白龙，我以为是他因为我的话产生动摇而导致黑先生消失，但是看他现在的迷茫模样，他比我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黑先生会突然消失？为什么白龙会变回从前的模样？

白龙突然回头看向我们，他语气淡淡道：“你要离开了吗？”一丝微不可见的猩红色的光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就像从前一样，你要离开我了吗？”

我的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就像夏天暴雨中的浅浅的池塘，轻易便决堤了。我明明没有想起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

我冷静道：“我想走，你会放我走吗？”

他沉默的看着我，然后点头：“你走吧。”

我也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那我走了。等我上去以后，我会想办法杀死汤婆婆和钱婆婆的。如果她们死了，封印一定就能解除，到时候你也可以出来了。”

白龙忧伤的笑了：“如果到时候我能坚持到那时候。”

“什么？”我皱眉的问，突然白龙的身体膨胀起来，密密麻麻的鳞片出现在他的身上，就在我们眼前，他忽然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条身躯庞大的龙。在白雾中，它看起来通体雪白，鬓毛是湖水一般的绿色，神气极了。但雾气消散以后，它又变了一副模样——它的身躯还是细长庞大的，但身体是黑红色的，因为它身上的光秃秃的，已经没剩几片鳞片了。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从它身上流下来，转瞬便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湖。它闭着眼，有些地方甚至都能看见森森白骨。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再次问他，突然一种陌生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响起：“我不想你走了，你留在这里陪着我吧。”声音飘渺宛若梦呓，还夹杂着无线电的嘈杂声。然后它睁开眼，眼睛是蓝色眼白，红色瞳仁，透着妖异和不详。就和我在湖底见到的那些怪物的眼睛一模一样。

他的爪子搭在我的胳膊上，而陆生一把抓住我的另一边肩膀，带着我从阳台上跳了下去，他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下一秒我们就出现在地面上，汤屋开始摇晃起来，风中白龙那夹带着怒气的陌生声音在风中震荡着：“你去哪里了？小芮？你去哪里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下次见面要在一起的吗？”我恐惧的咬着嘴唇，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名字，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快速的穿过“人”来“人”往的拱桥，然后躲到了街上一个店铺后面。并不是我们不想赶快离开，而是因为先前在街上的那些黑色的鬼影都变成了我先前在湖底看到的怪物堵住了我们的去路，它们融合在一起，最后组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这怪物长着三只脑袋，身体却像烂泥一样不断变化。它在街上不断游走，嘴里念着：“你在哪里……为什么要抛下我……小芮，过来吧……过来吧……”而天上也有一道细长的白影在盘旋，不知道是不是白龙在找我们。

我蜷缩着身体，躲在陆生找来的遮挡物下面。这时我感到左胳膊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人用钻子钻我的皮肉一样。本来我因为身上那些被玻璃片扎出的伤太严重，已经快要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了，没想到没有受伤的胳膊还能给予我这种深入灵魂的疼痛。我拉低衣领，很快看见左胳膊在靠近肩头的位置上居然长出了一只可怕的眼睛。那只眼睛眼白是红色的，瞳仁是蓝色的，正瘆人的盯着我，连旁边的肌肤都染成了乌青色。

我惊惧的看着这只眼睛，这只眼睛也看着我，还隐隐发出咯咯的笑声，就仿佛有一个生命寄生在了我的胳膊上一样。

“陆生。”我压低声音拽了拽正在观察四周的陆生，他回头看我，我带着哭腔道，“你得对我砍一刀。”

“什么？”陆生费解的看着我。

我给他看我肩膀上的那只眼睛，他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铁青道：“你别动，我这就帮你削下来。”

我点头，咬住胳膊，他一刀下去，又快又准的剜下那块长着眼睛的肉。然后把肉扔到了外面。他准备撕下衣服帮我包扎，我拦下他：“不用，这有绷带。”我声音发颤的指着兔子，他拿着刚从背包里拿出的绷带递给陆生。

“好消息是没有别的眼睛长出来。”他努力对我笑道，“但是为什么会长出这种东西来呢？明明只在死物、灵魂和妖怪身上才会长的。”

我虚弱道：“你觉得这里还能用从前的常识来判断吗？”

陆生苦笑了一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那庞大的妖怪离我们实在太近了，感觉只要呼吸声重一点就能被发现。

我靠在那里，眼皮越来越重，感觉昏昏沉沉的，突然手掌一痛，睁眼一看，是兔子挠了我一爪子。

别睡。他的眼睛告诉我。

“我只是有点累。”我比着嘴型。我支撑着地面换了个姿势，这让我稍微清醒一点。其实身上的伤不至于这样的，我想或许刚才那只眼睛带走我太多体力了。“对了，戒指呢？”我问兔子。刚才我和它心有灵犀的配合了一道，把我装在包里的那个很小的罗盘代替戒指扔了出去。

它一直把戒指握在手里，听我提起，就递到我手上。

我转动着戒指。想着如果我要死了，我想看看我的亲生父母。让我看看他们吧，他们一定是死了才会抛弃我的吧。意料之中的，并没有什么人出现。我还是不由有点失望，虽然我知道自己又不是巫师，哪里有魔力去复活别人。

我看着兔子，他也正看着我，我们长久的凝望着，不知道是不是有种死亡的觉悟，我忽然想起之前他跟我说的他小时候的故事。不由想问他现在懂爱情是什么了么。突然陆生戒备的看向我们的前方，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漆黑夜空中突然出现点点荧光，接着那些荧光组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那是个年轻女人，橙色长发，细长细长的湖绿眼睛妩媚的看着我们，宛若金瓶里一枝栀子花。美的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