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他这话，脸上的笑险些便保持不住了。如果白龙说的是真的——当然他完全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那我们现在身处什么地方？一个怪物的尸体里面吗？我曾经听死亡男孩隐晦的提起过死亡的滋味，他从不肯直白的告诉我，说那会把我吓坏了的。但我知道一点，除了他这种和撒旦签了契约（虽然条件很宽松）的人以外，能从死亡回来的人都并不是从前的人了，一定会哪里少一点或者多一点东西。而死亡男孩在夜城几千年来也只有一个，我都猜测他是因为脸好看被撒旦看上才特意给了那么宽松的契约，绝不是用一枚戒指就能达成这种契约的。
而我还在握着白龙的手，他的手果然冰冷的和死亡男孩的手一般，但死亡男孩的身体是个实实在在的尸体，是他的灵魂后来找的宿体，就像衣服一样，他不喜欢了还可以换一件。而生活在靠一枚戒指构建的世界里的白龙是什么呢。
我微笑着，把手挪开，随手整了整衣角，问道：“这枚戒指什么都能变出来吗？”
“不是变，”白龙笑着摇头，“是复活，只能重现从前存在过的。”他站起身，伸一只手到我面前，“你跟我来。”
我握住他的手，他带我来到阳台，他手轻轻一推，原本紧锁着的玻璃门都应声开了。我们肩并肩站在阳台上，外面黑漆漆的，脚下只有桥上青蛙灯笼里的几点鬼火和街上零星的灯光，天上却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一片朦胧的黑，像一条无边的幕布。然后白龙拉着我探出身子，指着后方的天空道：“你看那里。”
我再次见到了之前在杰克逊小镇上见到的教会的纹章，留在镇长房子里的记事本里提到它的名字叫作日晖纹章。它高高悬挂在天空，取代了太阳或者月亮的位置，散发着幽幽的红色光辉。我不由想起石屋里惨死的那两个人，想起那只可怕的怪物。
我干笑道：“这是什么？”
“是那个巫师留下的，”白龙道，他倚在栏杆上，蓬蓬的风亲吻着他雪白的衣角，“他创造了这片湖底空间，把一部分力量无穷的放大，比如说这枚戒指，如果在别的地方并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有一部分力量也会被压制住，比如听从汤婆婆的吩咐闯进来的外来者。”
黑先生在我们面前笑着道：“外来者？小白，你说的太抽象了，应该叫祭品才对。”他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无声的比着嘴形，“就像你的同伴一样。”
我僵硬道：“为了什么而祭祀的祭品？”
白龙淡淡道：“封印我们的，是由三个人布下的。钱婆婆和汤婆婆封印我们在湖底，而那位先生找到了一条来自地心的大蛇在这里看守，没有人能进来，也没有人能出去。后来钱婆婆找出了一条破解的办法，用魔女一生只能用一次的可怕诅咒力量诅咒这条蛇吃下两千个活人以后就会陷入永恒的深眠。”
“可是……可是我就过来了啊。”
“是小黑想出的办法。”随着他的话，我看了一眼黑先生，他扬起唇角，对我假惺惺的冷淡一笑。
白龙解释道：“蛟蛇多爱逐珠。他利用浮尸将汤婆婆从前收藏在库房里的螺母带了出去，螺母遇水，随水流在湖底安家，每当天空放晴太阳当空的时候，浮尸都会随水流游到螺母处，反射日光，螺母见到这光也会把自己的蚌壳打开，让体内孕育的明珠与浮尸反射的光争相辉映，就能将固守在洞口的大蛇吸引过去，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有人能通过洞口到这里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整合着目前自己知道的信息。汤婆婆在多年前杀害了白龙，将他的尸体埋在花园里。在半年前她因为接待了一个巫师客人而被他连同身边很多人一起拖入了这个世界。她的儿子失踪了，从前的工作人员都沦为怪物（目前不知道这点发生在什么时候），之后汤婆婆和钱婆婆联手将白龙和黑先生封印在湖底，而巫师为了不让她们进来又设下了阻拦她们的关卡，钱婆婆用诅咒破解了一部分关卡，之后汤婆婆失踪，钱婆婆（或者和汤婆婆联手、或者汤婆婆只是她的挡箭牌）开始设计让人不断来湖底送死，为的就是白龙手里的这枚戒指。
但是整件事里有一点很奇怪，如果巫师和白龙比汤婆婆和钱婆婆弱，那当初两人联手直接将戒指抢来就是，为什么要封印呢？如果巫师和白龙比两姐妹强，那为什么会被封印，并且钱婆婆住在湖畔那么久，巫师却没逼她解开封印。
我问道：“可是为什么钱婆婆和汤婆婆要把你们封印在这里，然后再不辞劳苦的筹划抢戒指？”
黑先生道：“因为当初我们相处的还算可以，被汤婆婆杀死是白龙心甘情愿的，他本就这性格，也没恨过汤婆婆。但是没多久汤婆婆的孩子失踪了，她觉得是那位先生把她的孩子偷走的，”说到这里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们当时正在为那位先生做事，她觉得是我们做的，就把我们封印到湖底想让那位先生找不到我们再抢了戒指慢慢审问，她没想到那位先生那么快察觉了这件事，然后引来蛇怪守着这里，她和她的姐姐完全进不来。”
我反驳道：“但是钱婆婆一直在湖边好好的住着，为什么你口中的那位先生有本事找来让她们两个魔女不敢通过的蛇怪，而不是去抓住她们要她们解除这封印呢？”
他们沉默了，我的指甲在金属栏杆上划拉着，巨大的半扇形玻璃墙倒映着我的影子，头发蓬松，脸上一片脏污，又透着一种惨白，连嘴唇也是惨白中透着乌青的，如同死人似的。然后白龙道：“可能那位先生只是不愿费力气，巫师和魔女的战争，稍不留心就可能演变成一场巨大的战争。”
“如果他怕麻烦就不会把你们都拉入这个世界了。”我摇头，心理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嘴上也不由说出来，“或许他就是要你们留在这里呢。”
他们两个人看向我，我接着道：“一个封闭的世界，就像一个纯净的不受外界干扰的培养皿一样……”然后我话锋一转，“为什么你们要外人进来，为什么你们要带走他们？”
“当然是为了离开这里。”黑先生冷冷道，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玻璃墙后面的大厅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那个日晖纹章，通红通红的，光芒四射，宛若用血画上去的。接着墙壁也变化了模样，墙壁突然变成青灰色的画着各种符文的墙砖，上面长着无数个容貌各异的脸孔，就像一个个被嵌在墙壁里的人微微探出脑袋那样，耳朵都藏在石墙里面。面无表情，目光黯淡，他们看着彼此，或者只是因为眼睛失去焦点而给我的错觉。黑先生看着我脸上的阴影，开心的笑起来：“还有三个人就完成了哟，只要完成这个祭祀，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连同这个汤屋一起。这算是那位先生给我们的仁慈吧。”
我一身冷汗的看着他们，开始思考着退路。在下来之前我只是想着横竖就是一死，如果神威永久的成为兔子单靠我自己也很难应付那些丧尸，还不如试一把。但是我从未想过还会有这种生不如死的结局。
也许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了，白龙低垂着头，苦笑道：“这样的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我轻轻道：“我好害怕……白龙还是从前的白龙吗？还是那个毫无条件的帮助我的白龙吗？”
“从前的？”他喃喃着，脸上闪过种种复杂的表情，眼里是大片大片的茫然，绿色的瞳仁像失去光泽的玻璃球似的。地板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但我很快发现那是地面在震动。一道奇异的淡黄色光线飘过天穹，像一把闪亮的刀砍在上面留下了蛛网似的裂痕。
突然我感到肩头一阵剧痛，我的身体像气球一样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在玻璃墙上，再滑到地上，玻璃碎片深深的扎进了我的背上。我痛苦的倒吸着气，黑先生走到我面前来，他俊秀的面孔变的狰狞又粗鲁起来：“不要被她迷惑，白龙。”他嘶嘶地说，“她也早已经不是咱们记忆里的那个人了。把她做成人偶，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这样不好么？”
白龙挡住我，抓住黑先生的手，质问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他的语气却很无力。
黑先生佩佩而谈道：“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我在想你的欲望，你深藏在心中的……”
他的话语停住，因为他那颗漂亮的脑袋从他的脖子上掉了下来。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光秃秃的肩膀，然后一个穿着和服的身影从他身后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