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肩头一颤，没有说话。黑先生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只有壁炉里的几点火星次啦的响着，像一朵朵开在深渊里的橙红的花，花立时便谢了，只余下冰冷的炉灰。我硬着头皮继续说：“前几天我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丧尸，还有其他怪物。我在雷万斯费尔小镇遇见了用惊叫为媒介拔掉活人舌头的爱做人偶的女鬼，在杰克逊小镇遇见了一群把过路人折磨死来献给邪神作祭品的镇民，在埃莱河上遇见了……遇见了想吃掉我的无脸怪，最后我遇见了住在这片盐湖湖畔的钱婆婆。她……”

黑先生突然冷冷道：“她要你做小偷把戒指偷走是不是？”

我掐了下自己，继续笑着凝视着白先生的背影，缓缓道：“但是我不会的。你知道的，对吗？”

在黑先生的冷笑声中，白先生点了点头。一种盲目的直觉让我向他走过去，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引来他幅度极大的颤抖。我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头发温暖而干燥。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我将他那可怖的模样看的清清楚楚，我甚至都能在他身上闻到一股腐臭和灼烧交织的味道。我温声道：“我想看看你，你还记得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吗？”

“九年两个月一天。”白先生道，他的腮帮微微一鼓，我猜测他是笑了起来，“很奇怪是不是，我居然记得那么清楚。别看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恳求，“你可以去看小黑，他……他还是我原来的样子。你别看我，忘记我现在的样子吧。”

“为什么我要看他，他又不是你——”我摇头，但很快被黑先生打断，他斜睨着我，似笑非笑道，“谁说我不是他？”

我沉默的看向他，他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浅笑盈盈，绯红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只忽明忽暗的烛火，愈发显得妖异起来。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想抚摸我的脸颊，我把他的手打掉，他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发颤的尾音让人心慌：“呐，为什么呢，如果你记得白龙这个人，怎么会认不出我。如果你不记得白龙这个人，那你现在的惺惺作态是为了什么？戴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他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次啦”一声，我头发上系的那条钱婆婆给我的所谓会带来好运的头绳就断裂开落在地上。连同我脸上刻意保持的熟稔和难过也一起碎裂了。

兔子像箭一样从帷幕后面蹿到我的肩膀上，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我忙抓住他抱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我这种防备的态度惹怒了他，黑先生笑的越发开心起来。“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男人？这就是你下来偷戒指的原因？”

我对他笑了笑，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回答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如果是白龙，我也会这么做的。”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黑先生居然没再出言讽刺我，他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得扭曲起来，我觉得我必须要离这个疑似精神病患者的家伙远一点，于是我走到白龙的面前，他抬头看着我，我对他笑了笑，很随意的招了招手，然后盘腿坐在地上：“跟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嗯……对了，我先前受伤了，不想再站着了。”

“怎么受伤的？”白龙问道。

“先是从湖里摔到地面上，然后刚才又被这个家伙，”我抬手指了指黑先生，见缝插针的告状，“直接从半空中扔到地上。好疼的。还好没有摔断肋骨，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让我给你看看。”白龙皱着稀疏的只剩几根长短不一的眉毛的眉，关切的看着我，他的手举到我的头上方，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从他的手指间溢出，一种温暖的能量争先恐后的钻入我的身体，我舒服的颤抖着，一直发痛的地方也开始痊愈。

“这是魔法吗？”我好奇的问他。他微不可察的一怔，然后点头：“是的。”

我又问道：“钱婆婆说你从前跟着汤婆婆工作，魔法是跟着她学的吗？”

白龙微笑——其实我都有些惊奇，我居然能从他现在的脸上看出笑意来——道：“是的，就是为了跟她学习魔法，我才来的汤屋。”

我又道：“然后呢，你在这里遇见了我？”

白龙点头，他脸上露出愉快的神色，眼中光芒一闪，宛若稻子下水的青光：“那时候你和你的父母一起误闯进这个世界，他们两个因为吃了外面街道上贩卖的专门供给神明的食物被变成了猪，而你遇见了我，我带你进了汤屋，帮你找到可以信赖的人和汤婆婆签下工作契约而留在这里，后来，你救了帮汤婆婆去偷钱婆婆印鉴的我，并因此让汤婆婆放你和你的父母一起回家。”

“怪不得在外面我看见了那张车牌，”我苦笑着，然后问他，“那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是吗？”

“嗯，”白龙点头，目光闪动，“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肌肤凹凸不平，昭示着他经历过的种种苦难。手掌则冰冷无比，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握着的是一具死去很久的尸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本来期望能从他手上得到一些令人心安的回馈，结果弄的我自己刚才因为他的这些话而滚烫的心也冷却下来。我微微一顿，继续道：“钱婆婆说汤婆婆对你用了最严酷的刑法，她把你……”

“她把我四分五裂了。”白龙轻笑着说，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死法似的。

“所以你变成现在这样了？”我问着，然后飞快的用愉快的语调继续说，“但是我觉得即使这样，你也比黑先生好看多了。”

“为什么？”黑先生不服气的说，甚至随手变出一把镜子照了一照自己的脸。

“因为你好凶，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人。”我微微一笑，又专注的看着白龙，“之后呢，你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你们两个这么性格迥异的人会是一个人？”

白龙继续道：“在那之后，我一直被埋在汤屋后面的花园里。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用咒语唤醒了我，而我的灵魂也不得不为他驱使。他让我分裂出一半灵魂，诞生的就是小黑。”我插嘴道：“可是你们两个的性格和给人的感觉那么不一样。”黑先生冷笑道：“是啊，我比他美那么多。”我做了个鬼脸，对白龙道：“你看他好凶对不对？”白龙不由一笑，点了点头，气的黑先生直跺脚，气鼓鼓的像只松鼠一样瞪着我们。我抱着兔子，哈哈大笑。

虽然现在气氛好了很多，但是我心里的疑虑和提防并没有减少。白龙和黑先生两个人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个人灵魂分裂怎么会得到两个性格迥异的结果？我也曾考虑过是把原本的白龙的恶分离出来塑成了黑先生，但这两人的性格差异并不能用这个来解释。单凭一点，黑先生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喜欢讽刺和折磨别人，但白龙的本性绝不是这样。一张白的纸怎么会在分割的时候染黑呢？

于是我表现出十足的好奇，来回打量着两个人道：“所以你们是怎么灵魂分裂的呢？我也可以灵魂分裂吗？”

白龙犹豫片刻，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他的手摊在膝头，缓缓展开，一枚戒指躺在他的手心里。

那是一枚黑宝石戒指，指环是金的，不知道距其问世已有多久，指环的黄中透着黯淡的黑，有些地方还有些划痕，造型也极古朴而简单。指环上面镶嵌的黑宝石很大，但不好看，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一闪，又复归厚重黏滞的暗黑色，像人的瞳仁。

我的心狂跳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一把把这枚戒指抢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逃出汤屋。但是还不行，我知道我加上陆生也打不过他们两个，何况没见到小遥和赫敏的尸体以前，我也不能就扔下她们不管了。小遥她毕竟救过我一命。

我只能保持微笑。并且打定主意暂时碰也不碰这枚戒指一下。

白龙等待了一会儿，然后他带着点惊奇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这枚戒指，它可以复活。从隧道开始，你看见的这一切都是建立于我的想象中的。石俑、街道，拱桥、汤屋、这里的员工，汤屋早就毁了，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而我也早就死了，是它复活了我，在复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分裂出了小黑，而我们用它复活了其他人，复活了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