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株连子女
作者:酒场      更新:2019-10-11 13:22      字数:4594

喝酒的人经常碰到“吐真言”的情景,说话时或许用心上脑,并不是随声附和,绝对的以真对真,但酒过后便遗忘到被人遗忘的角落。郑铁桥也未能脱俗,面对焦主任诅咒式的警告,夜间放大的思维搅得他侧翻难眠。然而第二天坐到办公室入定后,不用刻意地驱赶,那些负面信息便消失在阳光里。

上班后造访的人排队挂号,郑铁桥疲于应付难得消停,天天如此大工作量地与各路人马打交道,他学会了忙里偷闲举重若轻。没有急难险重的大事登门,郑铁桥也弄不清说过多少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快速打发走造访的人,是他每天上班的最大心愿。

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市委督察室专项督导招商引资的进展情况,要求每县确定一个重点乡镇,王日龄钦点了城关镇,下午三时左右,市委督察室的领导听汇报看现场。郑铁桥嘴上谢谢县委的关心和器重,心里直骂王八蛋。他最反感迎来送往各类工作组,虚事真说或真事虚说,反正没人在意汇报的内容,汇报人和接待方的态度,却比内容重要得多。

反感归反感,准备工作还得要扎扎实实走过场。既然王书记发话,无论如何不能让县委领导失望,更不能给海惠县抹黑,还要多多少少地增点光彩。

半路挺进市委督导组,郑铁桥要分些心对付和应付,中午的酒得到大解放。他冠冕堂皇地辞退了丁渊明分派的陪酒任务,许了个小愿,晚上请丁领导吃特色玩意儿。丁渊明打趣郑铁桥哪里是请他,纯粹为了讨好焦主任才吃驴三件,他单身吃了那些玩意儿无处交代。郑铁桥也调侃着回应,无处交代就交代给自己吧。

下午的汇报没有正式材料,郑铁桥手持笔记本即兴发言。看着像即兴发言,其实郑铁桥也精心罗列了汇报提纲。郑铁桥的口语化汇报,既生动具体又很会忽悠,督导组听得认真而感兴趣,宋组长不时地打破沙锅问到底,完全陷入郑铁桥卖关子的布局里。

郑铁桥的口头汇报十分成功,自然得到宋组长高度的评价,竟然抬升到全市的最高度进行评价。宋组长当场责成县委办整理汇报材料,以信息简报的形式上报,市委办准备转发督察专刊。这种实打实的汇报及工作经验,就要在全市大面积推广。

宋组长总结表扬的大筐话,郑铁桥只记住有限的几句,但他必须大讲特讲客气话,这并非简单地重复过去常用的官话,而是表明对上级领导的态度。态度决定认识高度,态度表达不到位,容易引发领导的多虑症,郑铁桥特别感谢了发专刊的事。

但郑铁桥更明白这样的事实,仅凭一纸表面文章,给他带不来多少政治实惠。弄巧成拙的话,说不定烧香引出小鬼们来取经,市里相关部门顺着专刊来挖掘典型经验,他光接待就应酬不完,哪有精力继续深化创新工作。

汇报完招商引资面上工作,郑铁桥带着督导组到九里屯实地考察,共同感受城中村改造项目的大手笔。仅此一项财政能够增收几千万,肯定不是大风刮来的。

孤零零的几户人家坚强地充当钉子户,郑铁桥心里吃紧,嘴里却讲解得特别轻松,他信誓旦旦地告诉督导组,五天后开发商就可以进场了。宋组长又是一番赞美和感叹,有限地上纲上线推崇郑铁桥,典型的帽子扣下来,郑铁桥想摘掉已经做不了主,戴着它比孙猴子的紧箍咒还难受。

马副书记指挥着拆老荣军的房子,老荣军难以割舍的情绪写在脸上,眼里分明含着泪花。宋组长问老荣军对城中村改造的看法,老荣军很讲政治地回答好啊,平房换高楼旧貌变新颜多好啊,全托镇政府的福。宋组长感慨老荣军的评价,老百姓的声音最真实,他对树城关镇这个典型,越发感到信心百倍。

晚饭由城关镇安排,这样的好处是转嫁招待负担,县委领导可灵活出席,陪吃正常不陪喝也有理由。但是王日龄和常委主任李商急准时出席。虽然郑铁桥做东,真正的东道主变成了县委书记。因为坐着职务高的领导陪酒,郑铁桥的表现比较消极,该敬的酒绝对夸张地敬到位,可敬可不敬的酒选择逃避,没必要敬的叔伯酒彻底绝缘。

桌上只听王日龄和宋组长对白官话,酒场气氛始终未能出现高潮。王日龄对市委办推广城关镇的做法十分高兴,破例喝了一小杯酒敬督导组,指示县委办要把材料写出实度和高度,城关镇典型示范作用要抓出成果。

郑铁桥心里那个腻味,典型上天脸面扫地,今后恐永无宁日。他违心地表态决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努力把招商引资工作推上新台阶,待到蟹肥虾胖时,请领导再次前来城关镇视察。宋组长喝着小酒特滋润,实实在在地回应他肯定要来,而且奔着新经验大做法来。

酒场没有酒场的样子,纯粹是会场的延伸,工作谈得差不多,酒场也就清清淡淡地结束了。市督导组还要赶回市里,明天接着去其他县市督导。

郑铁桥送走意念中的瘟神,酒兴欠缺又不想喝酒,便到单位询问昨晚方案的落实情况。

九里屯家族式钉子户的长老,膝下有一对儿女,分别在县公安局和县二中上班。按着方案确定的目标措施,要从长老的儿女身上找突破口,促使长老回心转意配合拆迁工作。釜底抽薪设围打援的馊主意,又出自郑铁桥的阴谋。

早晨才上班,辛红兵招来刑警大队长交代任务,立即给长老的儿子放假,回家做老子的拆迁工作,啥时老子同意拆迁啥时再上班。刑警大队长替手下鸣不平,辛红兵脸庞抹上严肃霜,郑重吩咐这是政治任务,没讨价还价的余地,想通想不通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刑警大队长打敬礼回应,保证完成局座下达的命令。辛红兵的严肃霜被逗下一大片,也缓和口气呈无奈状,拆迁改造城中村是县里一号工程,为了大局就得牺牲小局。

长老的儿子虽然感到意外,但并没向大队长发牢骚,默默地接受了现实任务。他清楚局里此举的政治意义,与其顶牛找寒碜,不如回家闹老子。如果借此搞些名堂,没准弄个先进人物当当,还能得到领导的器重。他住在公安局的家属院,由于工作没有节假日,不知啥时就上案子,平时极少回父母家,委派妻女周末常回老家看看。这次刑警大队给他放了假,他也趁机陪父母待几天。

长老的女儿没像弟弟那样讲政治。校长吞吞吐吐地宣布学校决定,让她回家劝导父亲配合村里的拆迁,什么时候做通父亲工作,什么时候回学校上班。长老的女儿当时就翻了脸,嚷道她父亲不配合拆迁与她有何关系,学校的决定是搞株连,她没理由服从决定。

校长左右为难地安抚劝解,长老的女儿坚持己见不妥协,叫嚣道如果校长非要停她课,她到局里讨说法。校长不想捅破窗户纸,固执地坚持这是学校的决定,但允许长老的女儿向上反映情况。长老的女儿果真去教育局里发难,女副局长劝慰几句没效果,便展开梨花脸教导长老的女儿,停课放假是局党组的决定,这是配合县里“一号工程”的需要。作为国家公职人员的老师,开着国家的工资,配合政府行动没条件可讲。女副局长越说越动情,训斥长老的女儿想得通要服从,想不通使劲想也要服从,别再唆快回家做工作吧。

长老的女儿默默无闻地教学,哪受过这种委屈,她怒斥女副局长不讲理,是耍军阀作风,她要到县委告状,不信海惠县没说理的地方。女副局长的脸被气成桃花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强硬,便缓和一下口气交实底,动员阻拆户的公职家属配合工作,是县委领导的意思,恐怕告到哪里都没用。还是听她的话,赶紧服从组织决定,别自找苦吃找没趣。

校长担心长老的女儿把事情搞复杂,带着两个女校领导追到局里拽人,正好听到女副局长的后几句话。他近乎哀求长老的女儿先回学校,长老的女儿还想坚持几下,嘟囔道这样对待老师违背党的政策。女副局长的脸又变回梨花样,嘲讽长老的女儿死脑筋,政策是由人执行的,局里的决定就是政策。见长老的女儿开始抽泣,女副局长觉得应再给她致命一击,如果嫌局里的决定不到位,局里马上责令教研室给她丈夫也放假。

长老的女儿心理防线彻底坍塌,校领导们很顺利地把她劝离教育局。校长是仁义厚道的中年汉子,没再提做她父亲工作的事,直接把长老的女儿送回小家。

哭能管啥用,如果哭能解决问题,中国女人恐怕都成为了孟姜女。长老的女儿哭得连中午饭也没吃,丈夫怎么劝也不管用,干脆把老婆送回娘家,让老婆当着她父亲的面哭。

长老见女儿哭相难看,以为小两口子闹别扭,女儿被遣返回家,便没好气地责怪女儿哭哪家子的丧。长老是个传统而明白的人,只要女儿和姑爷闹别扭,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先训斥女儿,然后才不疼不痒却又疼又痒地敲打姑爷,因而女儿和老公吵嘴打仗,从不敢轻易回娘家。父亲这关很难逾越。

今天没有和老公闹别扭,全是因为父亲阻拆引发的麻烦,女儿自然把满腔怒火发在长老身上。她哭腔哭调地怪长老充能耐梗,非要带头当拆迁钉子户,学校让她停课停职回家写检查。长老的女儿故意把问题严重化,为的是引起父亲足够的认识和重视。

长老问姑爷怎么回事儿,姑爷说就是这么回事儿。长老的脸憋成满江红,蹲在地上抽开闷烟。长老的老伴见女儿哭哭啼啼,疼爱地哄女儿别哭,接着骂长老犟驴脾气,听不得她百般劝说,光听外人在背后挑唆。政府赔多少就赔多少呗,又不光咱一家,感情挑唆的人领完了赔偿金不腰疼。

长老的儿子侦察了三圈情况,准备回家梳理成条理,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明白姐姐也被放假了,情绪像泄了气的皮球。本想安慰姐姐几句,但没有合适的语言,于是感叹出两句打油诗:同是拆迁停职人,相劝何必用语言。他问母亲挑唆人是谁,母亲回答是原来的隔壁邻居阿三。

长老阻止老伴别多嘴多舌,儿子板着脸央求长老,他和姐姐都因家里阻拆被放假,就别再无厘头地带队坚持了。长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儿子说放假陪他几天是瞎话,他唉声叹气又蹲在地上抽闷烟。姑爷很看事地陪长老抽闷烟,摊上范伟没准来句“缘分啊”!

长老的儿子追问母亲几点重要细节,然后综合刚从外边获取的信息得出结论,阿三在背后的挑唆激火鼓动,才是长老领头阻拆的主要原因。按照镇里工作组的明码标价计算,长老等同族六户安置完楼房后,每户应补偿现金六万元。阿三和长老的房子标准相同,阿三硬说他领了十万元补偿金,他是为长老好才泄的密,嘱咐长老千万别出卖他。房子相同补偿标准差一大截,长老岂能让工作组拆房,他带头要求提高补偿标准到十万元,否则谁要拆房和谁玩命。

无论指挥部怎么解释,长老等人就是不理解,要求拿出拆迁底账和合同原始件证明。那个玩意儿岂能随便示人,为了加快拆迁进度,指挥部内部下达潜规则,允许工作组视情况上下浮动标准,不必千户一律。自由裁定的因素搅在里边,拆迁标准已经突破标准,底账和原始合同属于见光死,指挥部为多大难也不会满足这项要求。尽管指挥部纳闷十万元补偿金的来历,却找不到幕后推手,双方僵持在原地不动。

若想摆平长老及几户家族势力,必须弄清阿三到底获得多少补偿金。长老的儿子觉得暗的软的都不管事,阿三肯定不会贡献原始合同,只有动用明的硬的手段,才能撬开阿三的嘴。他躲到大门过道拨通大队长的电话,说明自己的分析判断以及对拆迁的正面意义,请求局里对阿三采取点小措施。

大队长表扬长老的儿子办事用心,但是此事他做不了主,需要层层请示汇报,让长老的儿子稍安毋躁等消息。末了大队长特别交代,没有上级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长老的儿子终于缓了口气,回转屋里劝父亲想开点,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他又向姐夫使眼色,姐夫也顺着他的话劝导岳父。长老的儿子见父亲逐渐和颜悦色,也不管天气尚早,自作主张地指挥母亲和姐姐弄几个菜,他们爷仨儿喝几杯,姑爷没有大事不登门,说嘛也要灌灌姐夫。

姐夫和小舅子本就爱拼酒,听小舅子发出挑战书,姐夫立马回应东风吹战鼓擂,革命小酒谁怕谁。长老也爱喝几口,心甘情愿地当上儿子的俘虏,亲情小酒很快喝出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