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海佛      更新:2019-10-11 15:19      字数:4836

麻雀快乐地飞跑了。他又坐在板凳上看书,把报纸放在大腿上。正看得投入时,大门被推开,闯进来一个半拉庄子的女学生,她手里拿着报纸,叫到:

“爷爷爷爷,今天的报纸,有重大新闻,你常常提起的那个县委书记李治阳爷爷死了。”

“什么?”

康伟禾听到了我的噩耗,站了起来,接过报纸就看。这是县里的报纸。在头版的右下角有个巴掌大的地方刊登了李治阳治丧委员会名单。没有说出我的死因。他细看了几眼,摘下眼镜,泪水流了出来,他抬头仰望着澄明的天空,凄凉的大叫道:

“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我的朋友李治阳死了,祸国殃民的害人虫死了,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恶人,老天开眼了,我的好朋友死了……”

那个女学生丢了书包,拿着煎饼吃着,看着康伟禾吃惊地叫道:

“爷爷爷爷,你怎么啦?”

“你爷爷感慨啊,我的朋友死了,世界上少了恶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康伟禾,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没发迹以前是最好的哥们,也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同志,他一直在鼓励我奋斗。我做官后,他还在老家,我要调他到县里做官他拒绝了。我当官的时候,他给我说的话就是‘要做好官,要做一个人们爱戴的官。’我没有做好官,他听到了我的恶名,就跟我断交了。

我在官场习惯了那种声色犬马的生活,也就忘记了他,另一个时代的朋友。

我死了,他没有去看望我。因为有了治丧委员会。他像一个隐士,不跟做官的来往,退休了在家安度晚年。

康伟禾,我最好的朋友也希望我死啊。

马忠

马忠是我亲手提拔的朋友,没有什么利用关系,更谈不上卖官了,他也算凭本事上去,可是我要不提拔,他也上不来。想做官的人比不想做官的人多得太多了。他是副处级干部,一直在法院工作,是法院院长。

他是唯一一个在我死后来看望我的好朋友,他在我的尸体前哭得很伤心。当初他的哭声让我感动,我没有白活,我总算结交了一个好朋友。他还有良心还没有忘本。

他在我死后,也神秘地退休了。现在他在干什么呢?

他住在市里的风景区,有自己的别墅,依山傍水,可以逗狗玩鸟啊。没想到他退休就等于死亡。

康伟禾是个隐士,他像个罪人,像个过街老鼠。就是出来上街,也要戴上帽子,戴上墨镜,怕人看见。

灯火斑斓的夜晚,他的别墅却是一派寂静。我用一双慧眼看到了他家内的一切。马忠,他在一间书房里。宽大的书房书柜占的位置很小,他只看几本相关的书籍。

午夜的马忠还没有睡去,他不是看书,而是跪倒在地藏王菩萨的塑像下面,焚烧高香,像个虔诚的僧人在双手礼拜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嘴里念着他老人家的名号。哦,他在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他是罪业深重,将来要学我一样进地狱的。

哦,他闭目祷告了,我听听他肚子里在嘟囔什么呢?

“地藏王菩萨,我罪业深重,在我当县法院院长时,是错判了许多冤假错案案件,有的是收了贿赂,有的是朋友关系,有的却是上面的权利所威逼,我不得不违背良心,致使阴阳颠倒,法律成为御用的文本,法律成了屠杀人们的借口和理由,……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我夜里睡不着觉啊,常常被那些冤屈的灵魂的呼喊声惊醒,我看到他们血头血脸来找我报仇,……地藏王菩萨,我天天念您的名号,我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经悔改了,……哎,最大的冤案莫过于‘窝庙事件’,我可是听从李治阳的旨意,他是县委书记,县法院要听他的,谁不听他的,谁就反对共产党,谁敢不听?他把法律当成自己的玩物,高兴时举起来炫耀一下,不高兴时就践踏在自己的脚下。什么法律什么公正,都是他妈的扯淡。整个案子都是按照他的主观臆断办理的,才出现了重大错误,我向他提出过不同意见,能够两者兼顾最好,可他还要对那些受屈辱的老百姓下毒手,要彻底制服那些硬骨头,结果出事了,倒霉的是下面的官员,他推得干净利索,我受到了党内处分,也就提前退休了,都是李治阳的罪过啊,他要是个清官,我一定是个清官,我还能干几年的,就不会落个老鼠过街人人骂的下场,谁让我有这么一个恶官做领导呢,……李治阳害了我啊,他一走了之,落下了我们这些人替他顶罪,……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我发誓悔改,重新做人,我天天念咏您的《本愿经》,来减轻我的罪业,别让我进阿鼻大地狱受罪,阿弥陀佛……”

我很生气,他这个熊人怎么能怪我呢,他在法院院长的位置上惧怕权贵,阿谀奉承,为的是保住自己的官位。他要是个包拯式的法官呢,我能奈何他?还是他立场不坚定。他现在不替我烧纸祷告,减少我的业罪,却来增添我的业罪,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怪不得我要到阿鼻大地狱去呢。

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够朋友。

我去看望没有做过公职的朋友们去,看看他们是怎么评论我的。

汪保军

汪保军,我的朋友,在我没走上仕途之前,很要好。我们一起参加了工作,到了改革开放的时候,他辞职做了生意。挣了大钱。如今,他还在经营烟酒批发的业务。

秋阳杲杲的日子里,他戴着眼镜,光着头,站在柜台里,跟熟人大声议论着我呢。

“汪秃子,你的朋友李治阳死了,你没有去喝丧汤?”

“熊,我才不去呢,他早该死了。”

“汪秃子,你过去不是老提他吗,说你的朋友是县委书记,你牛逼哄哄的,吹的好像人家县委书记还得跟你低头哈腰,……怎么,人家死了,你用不着人家了,就骂人家,商人真不够朋友。”

“我不够朋友,他才不够朋友呢,……他没有当官,还受劳动管制、还没有平反的时候,我对他多好啊,处处照顾他,有人欺负他我就跟人家打架,我反正是谁都不怕,我家里是贫农,根子正,……他李治阳当了县委书记有了绝对权力的时候,我才去找他,想把我小儿子安排工作,我小儿子有文凭,别人都能,我为什么不能,我到了他办公室,他高傲的还要我巴结他,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人民公仆吗?”

“关键是他给你办了吗?”

“办是办了,办的不如意,还不如不办呢,我托别人也能办到,我小儿子是学财务的,想到财政部门工作。”

“汪秃子你太不知足了,能有个饭碗就算不错,你的心思谁不知道,想让李治阳给你儿子弄个一官半职,对不对。”

“我小儿子有本事,是大专。”

“才大专,现在大学生也不好找工作。”

“别人的亲戚都行,唯独我就不行,我第二次找他,要他给我的儿子调工作,他狗日子的看我穿的破烂,把我撵出来了,很无情,我儿子没有调动工作,我气恼啊,他真是个白眼狼,当了官就不认朋友了,怪不得他老娘要药死他,肯定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以后别在我跟前提他,我没有他这个朋友。”

商店里很热闹,进来的人都跟着议论起来了我,汪秃子朝他们散布我做官前外人不知道的劣迹,我把我爹陈胜害死了。

十个秃子九个能,一个不能上天去日龙。这个秃熊真不是个东西,他经商我给联系过几次集体团购,他挣了不少钱。忘恩负义的秃子,可恨啊。

难道就没有一个朋友说我好的吗?

哦,我去看看烂好人李有甜去,他要是不说我好,我就没有朋友了。

李有甜

李有甜是个醉仙,整天喝酒喝醉,成不了大事,却是个好人。

我看到他时,他还在羊肉拉面馆里跟人喝酒呢。

一盘花生米,一碗羊血豆腐,桌子上立着一瓶高度高粱酒。跟他一起喝酒的两个人,一个大头一个小头,我不认识,我猜测可能是他的酒友。

羊肉拉面馆里人不算多,都是喝拉面的,吃完就走。李有甜是这里的常客了,也可能是他家开的。

三巡之后,分头单喝,大头举起了酒杯,对李有甜说:

“来,为了你死去的伟大的臭名昭著的朋友李治阳干杯。”

三个人举起了酒杯,干了下去。然后,李有甜说起了醉话:

“唉,人生真是没意思,李治阳活着的时候翻云覆雨,死了却是骂声一片,唉,他这一生白活了,没有一点意思。”

小头说:“听说他被他母亲毒死的,他死了连他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他,还鞭尸了呢。”

大头说:“有时兄弟之间的仇恨比外人还深,这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原因。”

李有甜醉醺醺地说:

“李治阳糊涂啊,做什么官呢,哪里像我们,我们活着多好啊,今日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烦心事呢,来喝酒。”

酒下肚了,李有甜唱吟起来《回头歌》:

“回头好,回头好,世事将来一笔扫。红尘队里任他忙,我心清静无烦恼;

终日贪,何时了,只恨家中财帛少,分明傀儡线牵提,断线之时身跌倒;

无常到,没大小,不羡金银不要宝,不分贫贱与王侯,年年多少埋芳草。看看红日落西山,不觉鸡鸣天又晓;

急回头,莫说早,小小孩童易得老,才高北斗富千箱,业障随身原自造;

劝世人,回头好,看透名利烟花消,回头学我无烦恼。”

大头和小头看着李有甜,奉承道:

“李哥就是能够看得开,我们活得比谁都自在。”

小头自己端起了酒杯喝了下去,说:

“他妈妈的我就不明白这些当官的,为什么要贪得无厌呢,贪得吃不了还贪?”

大头说:“贪欲是病吗,要么看好,要么死亡,……不过得这种病的十个得死八个,李治阳不死了吗,李治阳牵连的人也快死了。”

小头说:“十个得死九点九个,没一个治好的。”

醉意蒙胧的李有甜独自拿起了酒瓶,自己喝了一大口,放下了酒瓶,对着两个酒友,摇头晃脑又吟唱起来《回头歌》。

《回头歌》成了李有甜人生的哲学。吟唱完,开始解释里面的意思,他成了一个道学家。确实,他过得很开心。

朋友也不认识我了。我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

我的娇妻阿珠:

别人都不可信,只有自己心爱的女人才可信。我看到了我在城市里的家,看到了我的娇妻阿珠。阿珠,姓陈,陈阿珠。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恩爱的妻子,尽管她没有名分。她跟我生了孩子,叫根生。

跟我有性关系的女人确实不少,她们跟我发生性关系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自己得到官职,就是为丈夫跑官的。这些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像喝一杯清淡的茶水,喝下去,就遗忘了。她们不爱我,我也不爱她们。

我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原配老婆刘红莲,一个是自己恩爱的女人陈阿珠。

两个女人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像鲁迅先生那样,老家深院里放着原配的媳妇朱安,在革命和文学事业上有志同道合的同志许广平。刘红莲绝对是朱安,陈阿珠有点像许广平。

哦,我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家。秋阳万里的秋天,我想阿珠会带着儿子根生去散步,去商场买东西的。

已经上午十点了。儿子上学去了。她还睡在床上,盖着毛巾被,披头散发,白莲藕一样的胳膊耷拉在床边,真是可爱。想想她跟我快乐的日子,我想得难受啊。阿珠,你让我体会到了人生。

这时,我家的门铃响了起来,铃声在我家客厅里悠扬地回荡。门铃响了好几遍,我的娇妻阿珠才听到,她翻了身,出了懒腰,说了声,谁啊?门铃还在响着,接着,阿珠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睫毛动人的阿珠抓起了床头的手机,无力地接听了:

“喂。”

阿珠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嘿嘿笑出了声,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说,才几点啊。说完就挂了手机,穿着睡裙,出了卧室走过客厅到了门口,开门。

啊,门口站着的是有点秃顶的曹拓。曹拓是我提拔的正科级干部,是县工会副主席。他拎着两个提包,里面都是好吃的好喝的补品。阿珠把他让到了客厅坐着抽烟,自己进了洗手间,刷牙洗脸,然后到了化妆台化妆。

阿珠对着镜子抹着脸,开始跟曹拓说话:

“曹主席啊,你真是好人,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许多人看老李不在了,就不进俺的门。”

曹拓抽着香烟,看着阿珠眉开眼笑,说:

“我曹拓不是那样的人,我这人讲义气,不会忘本的,再说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我是工会领导,解决困难也是我的职责吗,小陈,你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就开口,别不好意思,你就把我当成李书记。”

阿珠看着他不好意思又嘿嘿笑了两声。阿珠化妆完,走了出来,那是标准的美女,春风荡漾,风情万种。我在冥界里都有了欲望,想得到她。

有点秃顶的曹拓看到阿珠走向他身边,张大了嘴唇,睁着眼睛看着我的阿珠顿时失魂落魄。他毕竟有是经验的,很老道地跪倒在阿珠跟前,说:

“阿珠,我会像李书记那样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