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意外
作者:嘉陵江水      更新:2019-10-27 17:40      字数:7941

1(3)

李副队长老婆看今天不能乱来了,后边也有社员在吼,她只好悻悻地放下手中的麦草,脸肯定是涨红的,只是天黑了,看不清楚。只要看到她丢开麦草的那个动作,一定猜想得到。

魏安新加快了分麦草的速度。到了分孬麦草田,魏安新犹豫了一下,心头有一丝为难,谁分第一个很关键,他还是喊了出来:

“余新生。”

魏安新跳过了两家,他相信他的干哥哥不会怪他的。余新生没来,余大娘放下背篼拉过15个麦草装起来,有两个人在帮余大娘,把背篼提起来,魏安新心里涌起一丝内疚,干娘对不起呀!他又喊了挨到的罗么叔,接下来是亓老师家,妹妹安静看了哥哥一眼,魏安新没有看她,他埋头数了30个麦草,知道妹妹就站在自己跟前。两块孬麦草田只剩几个麦草,魏安新又跳回到跳过的两户分起,没有人说话。麦草比昨天分得快,大家也比较满意,只是委屈了他的干娘。

分完麦草,魏安新挑着妹妹已经捆好的麦草回家,吃饭时,妹妹故意挤兑他:

“哥,你今天做得有点过分啊。凭什么不挨到分,要跳两家把孬麦草分给干娘。挨着分,或者可以从我们家分过去,干娘就不会第一个分到孬麦草,今晚上干娘又要受嫂子气了。自己吃亏没什么,不能让喜欢你的人吃亏,看来你也怕歪人…”

魏师母听明白了安静说的事,没让安静再说下去,制止道:

“还没饿啊,一个碗堵不住嘴嗦。一趴屎不臭挑起臭。”

安静看到妈妈凶巴巴的样子,端起碗做了个鬼脸。妹妹一提醒,魏安新心里格登一下,怎么把这事符略了。他吃完饭,本该去生产队加班,但他还是要去干娘那儿一趟,拿上电筒撒了个谎:

“我上班去了。”

安静知道哥哥在撒谎,看他刚才表情的变化,他肯定会先去干娘家,他也怕自己真惹了祸,安静太了解自己的哥哥。

魏安新正如妹妹所料,他确实去干娘家。快到地坝,正如妹妹所说,干娘家已经闹开了。有人在哭诉:

“你也看到了噻,背回是些啥子麦草?我又没冤枉她,你还凶我,你有本事,去找你那个干兄弟啥。他分些啥子xx麦草,只会讨好他人,把你这个干娘干兄当回事吗?就知道你好欺负!软蛋。”

听声音是干哥的老婆在吵。魏安新加快了脚步,快到门口时,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随后一声骂:

“你妈卖x,就只晓得吵,无事找事,老子忍了好久,老子今天就捶你龟儿一顿,你才晓得老子的厉害。”

那声脆响下去,只听得‘哇’一声哭出来:

“你打,你打,你不打死我,你龟儿是王八。”

“新生。”

干娘大喊一声,好像上去拉住了新生。

‘哐’一声,门开了,冲出一个人,与魏安新撞个满怀。冲出来的人反倒被吓了一跳,哭泣声嘎然而止,随后一声‘啊’的尖叫,把余大娘余新生也惊骇一跳,转过头朝门口张望。

魏安新把撞在怀里的嫂子轻轻推开。她退到屋当中,一张惊恐大花脸,干娘脸上也挂着泪水,双手拉住新生的手,新生一脸怒火,右手高高举起。

魏安新站到嫂子面前,毕恭毕敬弯下腰:

“嫂子,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对,让你受委屈,给你赔个不是。这事与干娘无关,是我做事欠考虑。”

魏安新知道只顾自己,连累了他人。一场家庭风波全因他而起,他心里也乱糟糟的,不知如何处置眼前的问题,如何才能平息眼前这个女人的愤怒,不记功过对错,只有自己揽下全部责任,不管今天她说什么,骂什么,他都不会还口,谁叫自己分不出轻重呢!女人听了魏安新的倒歉,停止的哭泣又扯开了,是一种委屈的抽泣:

“我背黑锅了,我…冤枉人啦,我挨打活该。是我瞎了眼…呜呜”

东拉西扯的说着,哭声高了起来。搞得魏安新下不了台,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余新生看自己婆娘没有收风(停止)的意思,吼了句:

“你还在那里鬼念,信不信老子今天非捶你顿不可。”

女人知道,老公是吼得凶,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敢把她怎样。但闹凶了,过分了,他真动手,难道魏安新不帮自己?一切都是他惹起的,自己凭估八里(平白无故)挨了打,她输不了这口气,理直气壮回敬道:

“你打噻,当着你兄弟面打呀。”

干娘泪流满面地看着魏安新,也不知说什么好。家丑不可外扬啊!她央求道:

“不说了,好不好?”

余新生婆娘叫熊开玲,听到婆婆的央求,觉得再吵闹下去,已经没意义了,她今天的目的也达到。头也不回转身进到卧室,‘碰’一声关上门。

余新生怒气冲冲说了声:

“走,安新,不管她,疯婆娘。”

水车流出的水清亮了。水车经过水的浸泡,干缩的木料吸满了水分,也不像开始时,到处漏水,像人用箩筐挑水,最后一无所有。水车车上来的水,装满了水槽,车水也吃力多了,一阵功夫过后,手膀子感觉有点酸软,额头上挂满了汗珠,魏安新还是忍不住道了歉:

“哥,前晚的事,对不起。”

又说:

“是我欠考虑,你也不要怪嫂子。”

余新生:

“没事。不要管她。几个麦草值几个钱,有必要锱铢必较。”

又大度道:

“兄弟,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无心,她只是找借口,她一天不闹才是怪事,我晓得郎个办,都听吵烦了。”

又叹惜一声:

“她是在找妈的难受。”

余新生是大队民兵连副连长,除了在生产队上班外,有时要参加大队或者公社的会议,像今天这样,两兄弟在一起的机会很少。

麦子收了,中稻也栽完。山坡上苞谷苗开始拨节,蹭蹭往上疯长,瘦小的叶子变得宽大厚实,颜色由湛蓝变成墨绿,青葱翠绿。这个季节雨水多了起来,土总是湿湿的,正适合栽红苕。苞谷刚施过追肥,土壤肥力正足,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栽红苕的人很容易打粪毒。不论手脚打了粪毒,都是件难受的事。皮肤紧绷肿胀奇氧无比,不停地用手去抓挠,越抓越难受。医治打粪毒,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有效一点的是碘酒,抓过地方抹上碘酒是钻心的疼,药效一过,又让人奇氧难受,恨不得把打粪毒的手或脚剁掉,搞得人是坐立不安。生产队好几个妇女的手都打了粪毒,也有几个男社员的脚上打了粪毒。妇女栽红苕,要用手拿泥巴去压红苕秧,男社员赤脚打苕窝,都要接触肥力正足的湿土,打粪毒几率陡然增加;要是皮肤有伤口,那是在劫难逃。魏师母在提醒他们:

“安新,要穿胶鞋去上班,不管天好热,不能打光脚板,打了粪毒,难受得很。安静,你也要注意。”

安静笑嘻嘻,听妈妈说得这么严重,好像说的时候,自己就打了粪毒似,说得心惊肉跳的。栽了两天红苕,自己不是好好的没有打粪毒嘛!何必草木皆兵,一副百毒不侵、玩世不恭的样子:

“妈,你说得我手都发抖了,栽了两天我不是好好的。”

边说边伸出双手在摇晃。安新认为妹妹有点过分,责备道:

“你啊,不要得意忘形,高兴不知愁来不得,不保证你以后不得,一旦你那天打了粪毒,你才知道路锅儿是铁倒的。”

说完用左手指头,在妹妹头上戳了一下,右手把脚下的胶鞋拉上,扛起锄头出门了。

吃过中午饭,看到火辣辣太阳,安静有些犹豫了,上午弯腰栽红苕秧时,湿润的泥土晒得有些烫手,在人多高的苞谷林里栽红苕秧确实焖热。不去上班,不可能让妈妈去栽红苕,还是拿起草帽戴在头上,出门去上班。说好事想好事它不一定来,要是坏事呢?只要你想它说它,它真的就来了。你看那些算八字观花问王的,说的好事不一定准,坏事一说一个准,人们私下里对此也将信将疑。那只是人们对好事没那么在意,然而,坏事带给人情绪上的伤痛就记住了。其实,是那些人抓住了人们的心理,把小概率事件给你无限放大,在你心里投下暗示。晚上洗脸时,安静用帕子擦了好一阵手,大家也没在意,她感觉手氧氧的,无论你怎么擦,总感觉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擦不掉,越擦越氧,安静有些担心,是不是打粪毒了,惊慌失措叫道:

“妈,我手好氧啊。是不是打粪毒了?”

魏师母拉过安静的手,看见手有些红肿:

“去拿盐水洗一下,可能会好。”

半夜,安静的手奇氧难受,早上起来右手指全肿了。妈妈无限爱怜说:

“到医院去看。”

哥哥安新幸灾乐祸地笑着,打趣道:

“你不是说好好的嘛!叫花儿欢喜,这回打烂砂锅了哈!”

安静难受得要哭了,听到哥哥的讥笑,叫道:

“妈,哥没良心,我都难受死了,他还说风凉话。”

这两天安静没法上班,有空就扭到哥哥安新,给她扎手上的粪毒。扎粪毒,是农村的一种土方子,实践有效。工具两样,碎瓷片和阎王剌(皂桷树枝上长的剌),若用碎瓷片要先消毒,可用酒精或火烤,农村家庭那有酒精,一般用火烤,把瓷片锋利的刃口烤得滚烫,用刃口在手或脚的肿胀处,轻轻的密密麻麻地扎,扎破皮肤,乌黑的浓血冒出来,用手使力挤压,尽可能把污染的恶血排挤掉,这个过程让人难以忍受。有个女知青,手上打了粪毒,回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医好,以后凡看到湿土,手都要言不由衷地痉挛,起鸡皮疙瘩。如果用阎王剌来扎,平时好脚好手被阎王剌扎一下,会很长时间奇氧疼痛,用它来扎肿胀的痛脚痛手,难受会持续很长时间,但痛好像就盖住了氧。这天中午,安静摘了一枝阎王剌,她怕碎瓷片来扎,会在手上留下疤痕,她还是选阎王剌来扎,难受时间长一点,但它没有后遗症。安新手里拿着阎王剌要扎不扎,在那儿比划,搞得安静心惊肉跳心头好紧张,别过脸去,嘴里嗷嗷乱叫,带着哭腔,魏师母都听得难受,不住地吵儿子安新。

红苕要栽到端午节前后。端午节是新糯米出来前的最后一个节日,人们会把家里仅有的糯米泡上,包一顿粽子吃。粽叶壳是上山拣的,大小参差不齐,包出来的粽子有大有小。棕叶子要提前准备,抽去筋骨,挂在太阳下晒,用时拿热水浸泡,泡过的棕叶子就柔软筋道,用力捆粽子也不会折断。魏师母正把一束棕叶子,固定在桌子横樑上,熟练地从筲箕里拿起一张泡洗干净的粽叶壳,双手各执一头,右手一旋转,卷成圆锥形,左手拳住,右手用勺子,向锥形里装浸泡过的糯米,再用筷子把糯米插实赶平,右手又弯折下粽叶壳封口,呈三角形锥体,左手靠近棕叶子,右手拉过一片棕叶,沿三角形锥体绕过,结下死结。很快一坨有大有小的粽子包好,安静在旁边学习。晚上要把粽子煮好,第二天,也就是端午节的早上,只需烧火煮热便可,即是里边未热透也可以吃。俗话说‘热糍巴冷粽子’!

这是一九七五年的端午节。天上下着小雨,生产队没有上班。中午,魏安新请来了好朋友,已是大队副书记的喻春江,干哥哥余新生和干娘,干嫂子回娘家了,没回来。快开饭时,生产队刘队长路过裁缝铺,也被魏安新请进来一道吃饭。菜已经摆上桌子,一碗炸鲫鱼、一钵咸菜煮鱼鳅、一钵回锅肉,一大钵切开的粽子,旁边放着一小碗水糖和几样小菜。喝的也是自酿酒,沿袭的是传统的喝法,用麦杆来吸。在鸡鸣场一个会喝酒的男人,都会酿这种酒,只是味道上的差别。但是,在那个买任何东西,都要凭票的年代,这是解决喝酒的最好方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队长和魏师傅抽着叶子烟,看着三个年青人喝得很投入,魏师傅心中是满足的,就像屋外飘着的小雨,温润浓稠。儿子安新已经成熟,能够独当一面。但是在为人处事上,还有些欠缺和瑕疵,做事也显得有些急燥,毕竟是年青人,当然不能求全责备,他和他们都会一天天成熟起来,挑起生活的重担,魏师傅在心里祝福着他们。其实今天魏安新的热情是另有原因,上次分麦草的事,一直在魏安新心里存着,他要找机会,诚心诚意对干娘和哥嫂表示歉意,可惜干嫂子没来,仍有点小小的遗憾。

余大娘和魏师母安静她们也已下席,在一边摆龙门阵,余大娘时不时回头,看还在喝酒的三个年青人。今天儿媳不在,余大娘好久没有看见儿子这样开心,喝起酒来也不推让,三个人都有些醉意,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余大娘有些担心,儿子喝醉了,自己如何把他扶回家,到了家余大娘也是担惊受怕。余新生只要喝醉酒,一躺下就像死人一样,人世不醒。第一次醉酒,吓得余大娘是魂飞魄散,儿子睡个通宵没有动一下,余大娘和女儿新菊守了整整一夜。新生第二天上午醒来,看见妈妈和姐姐守在床边,眼里噙着泪花,以为发生了什事,猛然坐起来,想问还未开口,母女俩破涕为笑,新生被弄得莫明其妙。母女俩那见过醉酒的样子!姐姐责备地开了腔:

“弟弟,你可把我们吓死了。刚躺下嘴里喞里咕噜说了半夜,我们一句也没听清,喊你也不回答,连打你的脸,你照说不误,下半夜哑了,除了呼吸什么都没有,摇你也不醒。弟弟,你以后别再喝醉了,我们怕。弟弟,你饿不饿?”

看到姐姐妈妈为自己喝醉酒熬更守夜,新生实在过意不去。听姐姐一说,自己也不清楚说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还在喝酒,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从此新生再也没喝醉过酒,他不想让她们为自己担心,就是姐姐要出嫁到河南去,他和姐哥也只喝了个半醉,他还跟姐哥摆了半夜的龙门阵,说了他们的家,也说了自己当兵的事,姐哥是个实诚人,姐姐是个勤快人,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余大娘看了一眼醉眼朦胧的儿子,和儿子的目光碰了一下,母子俩今天是愉快的,她没有责备儿子,她知道儿子心头压抑着痛苦,让他痛痛快快醉一回罢。男人的气憋在心里久了,迟早会出事的。

向阳坡田里的早稻在一夜之间,衰老了。昨天还是青绿的叶子,一夜醒来,变为青黄,青都是淡淡的,黄是沉甸甸的金黄,金黄意味着成熟,成熟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微风吹过,稻穗摇弋。

魏师傅亲自把八双筷子搁到盛了米饭的碗上,几样小菜,本来有一碗泡椒鱼,魏师傅没让端出来,他说不能让老人吃辣的。魏师傅在煤油灯上点燃香插到米碗里,手里拿着一叠纸钱(草纸),站在桌子下方念念有词。念过之后,作了三个揖,然后把手里的草纸在煤油灯上点燃,在门后的角落里烧了。屋里焖着烟,过了一会,魏师傅喊收碗,轻轻拿下来碗上的筷子,把饭重新回到锅里热上,这是在叫饭。这个仪式是魏师傅一人完成,每年都有三次,雷打不动。魏安新记得非常清楚,有两次时间是固定的,一次时间是不固定,固定的两次是爷爷和婆婆的生日祭日,这一天,爸爸会早早准备,全家都要到,爸爸作完揖后,从母亲开始依次都要作揖,大家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按照父亲的要求做,父亲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时间不固定的一次是吃新米饭的第一餐,也要完成这样的仪式,说是要让故人先吃,不然会遭雷打,说得大人小娃都信,这次只是父亲一人作揖。新米饭喷香,叫人直流口水,再饿也只能忍倒,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热天经常听到被雷击的事,都说是他们没有敬神敬先人,遭了雷打。昨天魏安新把分的早稻谷子,直接担到公社农机站打了米挑回来,今天中午妈妈煮了新米饭,第一餐新米饭,爸爸是不会忘记叫饭的事。一切收拾停当,才把临街门板卸下来,一家人才坐下来吃饭。吃饭时,父亲还要说上一句,新米饭好吃,不要吃得太饱,吃多了肚子会受不了。因为吃新米饭胀得肚儿痛的事,每年都有,有小娃儿也有大人,好久没吃白米饭了,谁不想多吃点,新米饭又香,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收割了早稻栽晚稻。上早班时,吹了一阵凉风,下班时,天上有乌云在翻滚,气势汹汹往南边涌去。看来要落大雨,俗话说云往南,落满田。吃过早饭,雨已经下起来了,大家戴上雨具照常出工。有挑竹蓝蓝的,也有打空手的,到了秧田里,打空手的,双手提上两坨秧头走了,挑竹蓝蓝还在装秧头。今天栽的是生产队最大一块田——二十五挑。除了秧田,生产队就剩这块大田没有栽了,因为田大,谷子迟迟不断青,最后也是半青半黄把早稻挞了,再不挞,就过栽晚稻的季节。一边挞谷子,一边就犁田,谷子挞完田也办出来。昨天还是丽日晴空,昨晚吹过一阵凉风,早上接着吹,吃过早饭,雨就下起来。走在前边的社员,已经开始在田里栽秧。魏安新和另一个年青人在挑秧头,今天用的秧头比较多,下雨都不愿挑,路滑不说,田大了,站在田梗上打秧头很吃力,魏安新已把第一挑秧头打完,又去挑第二挑。

今天下的雨,不像热天的暴雨,稀里哗啦,雷霆万钧。像绵绵秋雨,淅淅沥沥,带着情绪,不过秋天还在前方等着呢!立秋还有几天!雨是越下越稠,天地间白茫茫的,仿佛飘洒是无数的蚕丝线,雨中又像撒了面粉,把天地都连在了一起。魏安新赤脚担着秧头一溜一滑走着,待到大田边田梗上,放下扁担。喘口气,望了望田里,雨雾下,弯腰栽秧的男女社员一起一伏,向后退去,分外赏心悦目。便提起秧头,向空田处扔去,秧头穿过雨雾,像子弹穿过空气,发出声响,‘啪’落在水中,飞溅起泥水,附近的白色雨雾变得一片浑浊,像喷出的血浆,瞬间消失。稠雨下披着各式雨具的社员,弯着腰,认不出一个人来,每个人左手拿着秧头,右手不停地分着秧苗插下,不停地向后退去,手中的秧头一摇一晃,栽完,又拿起近处的秧头解开,没有一个人伸腰,弯着的背一起一伏,宛若水的波浪,配上头上背上五颜六色的雨具,在稠雨中灵动飘渺。魏安新每次抛掷两个秧头,上百个秧头甩下来,手掌都有点酸,秧头甩出去也没看,又弯腰取秧头,只听得田中有个女社员一声尖叫:

“秧头打倒人了。”

听到喊声,大家都抬起头来张望。魏安新也停了下来,看见一个人躺在田里,旁边两个人立马上去拉躺倒的人。魏安新知道自己撞祸了,丢下手中的秧头,扯下身上披的薄膜和草帽,一个箭步冲下田去,几步就来了到了跌倒人跟前,没等旁边的人,把跌倒人脸上泥浆麻干净,只见跌倒的人闭着双眼,魏安新连男女都没看清,上去拉过跌倒社员的手,背起就开跑,后边有个女社员用手扶住。魏安新吃力地把跌倒社员背上田坎,全身也湿透了。他站住喘了口气,身体向下蹲了一下,把背上搭着的人,向上挪了挪,背上的人毫无反应,任凭摆布。后边扶住的女社员吓了跳,以为魏安新背不动了,要放下来歇气。魏安新没有停下,继续在溜滑的土路上艰难地行走,后边的女社员也没说话,只是双手把人扶住,小心倒过来。魏安新感觉背上的人死死的贴着,头就靠在他的颈项上,好像有两个鼓涨的东西顶着背,湿湿的开始发烫,他的大脑这才清醒,背上背的是个女的,两个东西应该是xx才对!是谁呀?他没有多想。抬头望了一下前边的路,雨越下越大,脸上挂满了雨水,只能任凭它横流,他没有腾不出手来,去清理脸上的雨水,他想用双手合拢,篼住背上人的臀部,防止背上人向下滑落,他努力了一下,失败了,只好用双手,死死地抓住背上人丰腴的大腿,双手都麻木了,他坚持着。快到大队医务室,他用尽全身力气,在溜滑的路上小跑了起来。

放下背上的人,那人立马向后倒去,女社员和赤脚女医生两个赶忙扶住,女赤脚医生扯过洗脸架上的帕子,在腌脏的脸上擦了几下。胡医生赶快过来诊断,用两个手指分开晕迷者的双眼,接着又拉过右手摸脉:

“暂时休克,可能呛了点水。吃两片药,喝点水休息一会,看有什么情况没,如果没有缓过来,马上送到公社医院去。”

魏安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刚才若不是人命关天,他真想停下来歇一会,他精疲力竭靠在医务室门口,喘着气,听到胡医生说话,才回过头,看清楚了,是生产队记分员亓老师亓敬德家的二姑娘亓梅。

亓梅无论天晴落雨总爱戴顶草帽,遮住自己,很少与人说话。从没听说过她与谁发生过口角,说起她的长相,队上多数人只能说出的,有点胖,具体情况只能摇头。魏安新与她打招呼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有时碰面,本要多说两句,但亓梅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也不好多说,招呼一下就过去了。

情况还是有点严重,亓梅还没有醒过来,胡医生建议送公社医院去。魏安新又背上亓梅,在胡医生女社员的掺扶下,送到了公社医院就诊。魏安新站在门外焦急地等着,脸上挂着愁容,他怕自己万一失手,给亓梅带来不可想象的后果。胡医生看到魏安新的焦急,宽慰道:

“应该没大问题。可能有点低血糖。”

一个女大夫出来,魏安新上前问道:

“医生,有问题没有?”

女大夫看了他一眼,说:

“没大问题,受了点惊吓,要住两天院,回去煮点稀饭,给你家属送来。”

魏安新一听,满脸飞红,也不好当面更正,只好点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