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被师姐欺负的时候，我总错误的以为，我哭，她们就不会欺负我。

可事实上，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她们不会不欺负我，她们不会心疼我。她们讨厌我，看到我痛苦流泪，她们只会欺负我欺负的更厉害，而我只能懦弱的流泪，流泪流的把眼睛都弄痛。

如今也是如此。

伤心过，孕吐过，痛哭过后，夜晚依旧漫长，依旧没有人替我擦眼泪，没有人吻我的额头，我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夜幕，把头埋在被子里，抚摸着小腹，逃避般的睡下。

翌日怀柔姐叫我去水榭，她说，大宫主在等我，大宫主有事和我说。

我有些害怕，可我没人能倾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在清风派里的尴尬与寂寞。我点点头，穿上衣服，经过怀柔姐的指路，往流花宫水榭走去。

明媚的阳光洒在我的眼皮上，略微婆娑，我虚眯起眼打量太阳，小的时候，孤寂的日子，我也总是这样，一次次，无助又茫然的打量着太阳，想着这么温暖的太阳，那一天才能来到我的生命里，拥抱我？

我不知道顾流雪叫我是做什么。

按照江湖言情话本里的常规套路来说，她叫我，肯定是大老婆和小老婆之间的训话，审问，示威什么的。要是勾心斗角一点，说不定顾流雪会很恶俗的扇我几耳光，罚我跪，警告我，不要勾引他什么的。

可现实往往有些匪夷所思。

顾流雪一袭白衣，站在我面前，赫然是个如雪如画般的大美人。

她脸上的神态很冷淡，两颊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样的红晕，好像是个初次恋爱的豆蔻少女。

我戒备的看着她，手一直警惕的在小腹上抚摸。顾流雪微愕，神态霎时又冰冷了几分，我了然——没有女人会看着别的女人怀着自己丈夫的孩子不生气。我身上泛起一丝凉意，不由向后连退几步。她似乎又愣住了，精致的面容沉了沉，却平静的坐下了，她侧过脸，冰清玉洁的和我神色淡漠的说话：“你加入了流花宫，从此就是我流花宫中的人了。有什么问题，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和我说。”

这么一看，她还挺禁欲的。

她说话，走路，做事，都是淡淡的，冰清玉洁。

我点点头。

——简直不敢想他和她上床的时候，他抱着冷冰冰的她，是什么样的神态。

然后的一下午，她竟就陪着我坐过去了，和我有的没的闲聊了一下午，聊着聊着，我对她充满了好奇——难道流花宫大宫主的生活，就是这么锦衣玉食，外加无聊透顶，整天和小妾闲聊吗？何况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两个女子聊一下午，真是有够无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发现我一直在走神，她咳嗽几声，定定的看着我说：“小莲，我替你画画吧？”

画画？

小莲？

我又一次头皮发麻。

我还没有拒绝，她已经轻快的拿来了丹青笔墨。

我尴尬了，她叫我坐在凳子上别动，然后极为娴熟的抽出画笔，铺平宣纸，细致的凝视着我的眉眼，打量着我，替我画像。我莫名的脸红，连坐也不知道怎么坐，只好僵硬的杵着。她画了片刻，竟轻快的淡笑出声：“小莲，你好可爱，脸红扑扑的。”我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低下头，淡淡的垂下了眼皮。

又过了片刻，她画完了。她拿给我看，我也忍不住有点期待，坐在她身边，打量着水墨宣纸上，眉目淡淡，两颊微红，正温柔的抚摸着小腹的自己，整个人霎时都呆掉了。

她说，不喜欢吗？

我说，你画的真像。

她笑，小莲，你喜欢就好。

我说，你为什么不欺负我？

她说，我为什么要欺负你？

我支支吾吾的说，你是大宫主，我是小妾，他是你夫君。

她说，小莲，我没有把你当过小妾。

我说，那你把我当什么？

她没说话。

她摇摇头，笑着，叹息着，抱着珍宝般的抱着水墨宣纸，抱着我的画像走了。

我不太懂她这个人。

可我从小到大，始终相信，始终认可的真理，就是——这世上从没有毫无感情的人，从无毫无理由的事情。一切的悬疑，都必有原因。

只是此时我尚未知道原因。

但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我笃定。

翌日我在流花宫四处走走停停的时候，正巧看见他，我张大了嘴，想喊他，可脑中闪过那十一个天仙般的侍妾姐姐，就又乖乖的闭了嘴。他站在顾流雪的面前，和她认真的说着点什么，顾流雪神色一直淡淡的，竟似乎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几眼。可秦观的双目是温柔又柔媚的，他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金丝软帕，体贴的递给她，说：“你流汗了，擦一擦吧。”我看了半天白戏，本来没太多感受，此刻顿时像吃了只蟑螂，恶心翻滚，天旋地转起来。

薄雾浓云，流花仙气。

原来，他对别的女子，也是如此的温柔体贴。

——人渣。

我不愿意在看下去，捂着唇，强忍着喉中不断翻滚着的恶心，迅速的往自己的宫邸走去。走着走着，他昨天递给我的软帕，就软绵绵的掉在了地上。我看了一眼，甩甩脑袋，没有勇气去捡，就这么走了。

翌日顾流雪又叫我陪她聊天。

尽管只是隔了一天，可我再见她的时候，已经仿佛恍若隔世。

昨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尚且可以没有别的情感，今天见到她的时候，我已经隐隐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怒气。

她今天穿着的是一袭轻衣，看上去身姿曼妙，翩然出尘，个子高挑，在流花的点缀辉映下，彻骨的仙气。

她说，今天心情不好？

我说，嗯。

我咬紧了下嘴唇，把目光往远处看去。

许久沉默。

她说，你是不是怀孕心情很不好，我陪你去泛舟吧？

我皱眉，泛舟？

她说，流花宫有太湖，我可以与你泛舟同游，放松心情。

我说，不用了，大宫主。

我的手又一次的在小腹上，不安的反复摩擦。而心里早已经开始警惕的怀疑——她是个深藏不露，极为高深莫测的女人，想来是准备找个借口，乘泛舟的时候把我的孩子弄掉，甚至是……连我也弄死。

他已经不可倚靠。

我唯一有的，也唯一需要保护的，是我腹中的孩子。

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无论她还说了什么。

我都一概推辞。

她似乎有些难受，手竟然遮在了胸膛上，轻轻揉捏，我愣了愣，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怀柔姐曾和我说过，顾流雪练的武功，不可动情，不可生气，不然心痛难忍，她想必是生气了，连心口都开始阵痛。我低下头，让她看不清我的表情，可我自己知道，我在笑——我的情敌因为我生气，我当然该笑。

她已经把我的他抢走了。

空山新雨，气息湿润。

顾流雪忽然眼眶红红的，有些莫名的，生气的冲我说：“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

顾流雪深吸一口气。

她说，你走吧。

我点头，说走就走，简直片刻也不想多呆。可天上忽然下起了飘零的细雨，雨丝连成线，在重重流花中，透出一抹微淡的粉红。

我担忧的凝视着雨幕。

真的不知道怀着孕的人……淋雨，会不会有什么大事。

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正在想办法的时候。

顾流雪忽然走过来了，她走的很快，很急促，看得我有些恍惚。

她撑起一把小花纸伞。

她把伞架在了我的头顶。

她的脸庞淡如花容，精致无比。

“我送你回去吧，我替你撑伞——”

我看她一眼，低下头，没有办法，只好听她的。

她撑着油纸伞，和我走在烟雨迷离的流花宫，这画面委实让人震撼。

可我始终没和她说话。

倒是她一直在自言自语。

“小莲，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的。”

“你不用那么警惕我。”

“真的。”

我不回答。

我只希望能快点到自己的宫邸。

顾流雪看我一眼，脸上的神情霎时又冷淡了几分。

“你……就那么喜欢他？”

“嗯。”

“他和别的女人亲热的时候，你看过吗？”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看着她。

“我看过，很恶心。我们流花宫里那么多的女子，他没几天就玩了十一个，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还替他怀孕，他上那些女人的时候，会若离若即的抱着她们，他会狠狠的进入她们的身体……”

“别说了——”

我厌恶的闭上双眼。

“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欢，”顾流雪握紧伞柄的手在发抖，“他很脏……”

啪——

我已经遏制不住怒气，一耳光甩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打完后我就呆住了。

难道是因为怀孕，心情烦躁……我竟然打人？

而且打的还是流花宫大宫主？她岂不是分分钟可以虐死我？

我害怕的看着她，背脊徒然发抖，她脸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红印。她握紧了伞柄，呼吸徒然急促，转过头，冲我面无表情的说：“因为对他生气，所以打我吗？”

“对不起……”

我歉意的说。

其实事情确实和她无关，我不该打她，她比我想的好了太多，不像话本里的大老婆欺负小老婆，甚至还为我撑伞，为我挡雨。

顾流雪似乎也没有生气，她只是清冷的看着我，这样的目光，有些……熟悉？

我神思恍惚里，鼻子酸酸的，见自己的宫邸到了，和她道了谢，就赶快进了自己的宫邸。意外的回头一眼，发现顾流雪依然站在雨中，纹丝不动，目光清淡悠远。

一种变扭的感觉蔓延上胸口。

我晃了晃脑袋，准备把今天的一切都忘掉。

翌日清晨，怀柔姐来了。

薄雾里，依然是漫天的流花，朦胧而美艳。

这一切像是一场寂寞的桃花梦，而其中的我，早已心碎神伤。怀柔姐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她笑得柔若春风，艳若桃李：“小莲妹妹，昨天副宫主留宿了。你猜，他让那位侍妾妹妹侍的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