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酉
作者:不成熟的稔      更新:2020-01-16 19:32      字数:3826

时光易逝,转眼已进到夏季的最后一个月。洛云一行终于暂时停止了漫长的秦岭采药之旅,开始踏上归程,这次是真的归程,目的地就是云山。回程再次途经终南山时,洛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心。于破晓前翻过了山顶,迎着日出,遥望了那远方的国都长安。

朝阳未跳出地平线前,天空已经清亮,虽然天气晴朗,远天既没有浮云也没有朝霞。但山岭间晨曦时总是飘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迎着第一缕阳光穿透那层笼罩在名叫长安的俊美少女身上的豪绫轻容的舞衣后。洛云就欣赏到了那朦胧中少女的娇美肌肤,如同凌空而现的海市蜃楼,无论你如何的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轻纱下的细致肌肤究竟如何雪白腻脂,但却更让人心生遐想留恋。

总是会去看一看的。

六月中旬,洛云再次见到了元梧和白泱。本想直接回云山的洛云被元祖执意留了下来,观看他们接下来的酿酒活动。虽然挺迫切的想要回家,但对于能够亲眼见证猿猴酿酒这种几近于传说的事情,洛云还是有些兴奋的。陪伴元祖这么久,那青玉葫芦中的醇香,洛云饭后睡前也得以经常品尝到。由此也让他这个从前滴酒不沾的人爱上了这膏醴琼浆。不得不承认,“酒”这种饮料确实有它的神奇之处。

“酒”是唯一一种虽然酿造方法不一,原料不一,口感更是完全不同的饮料。却让上古的人类——不只是中国的先人,而是生活在地球各个地方的不同种族和文明的人都自主创造出的一种饮料。古时候是不用“酒”这个字的,那时候“酉”这个字就读“酒”。假如你再翻一下中国辞海,你就会发现中国人到底有多爱酒,以‘酉’为偏旁的字有多少。而这些字,全部都和酒有关。‘酉’是一个象形字,指古代盛酒的罐形瓶。然后……‘酵’是指酒发的制作方式;‘配’是指制酒原料的搭配;‘酝酿’是指酒的制造过程;其次还有:酣、醇、酬、醉、酩等等无一不是和酒有关。这种汉字很多很多,人们不吝啬于用更形象的文字来描述这项创作。

就像扑鼻的酒香,不论你是否饮酒,都无法回避酒的存在。

嗜酒贪杯之人,往往总能表现出更真实的自己。大唐之盛,也是文化之盛,不得不承认酒在这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那些文章化诏流传于世的一代文豪又有哪个不饮酒,又有多少嗜酒如命。

说的远了,回到元梧酿酒的洞府。出乎洛云意料的,元祖他们并不是大杂烩一样就收集而来的各种药物掺和在一起让他们自然发酵。不提元梧和白泱自行采集的,单是洛云陪着元祖采集的药材种类就包含草本、矿石多种,还都是些及其珍惜难得的。再加上元梧和白泱收集的普通药草和瓜果之类,加在一起几乎囊括了《神农百草经》的大半部分内容。这要是真的放到一块,酿出来的一定不是酒,而是难以入口的汤药。

把数百种材料分门别类是件细致活,对于没有医药基础的洛云而言这是艰难到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很多他认为是植物的东西竟然属于矿石,而很多明明和植物长得一样的东西却偏偏是石头。于是他就只能做个搬运工,帮忙把白泱分划好的东西搬到一起。洛云一边忙碌着一边和元祖交流着他们接下来的工作,然后,洛云才知道他还是把白猿酿酒想的太简单了。这实在是个巨大的工程,其详细划分,系统运作让凡人咋舌。

按照酿酒原料的不同,元祖之下九子分管一类。然后根据酿酒时间也就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开始酿造季节的选择,九子之下元祖的猴孙们又各掌一类。举个例子来说,元梧和白泱就是负责秋季酿造果品类酒。如此细算下来,白猿一族所酿酒类就达百种。且白猿全年都在为酿酒而忙碌。然而,虽然就元祖来看,白猿也委实是嗜酒如命,每日必饮。但这每年酿造的酒数量之多,就是白猿度量再大也是喝不完的。所以这些甘醴除了白猿还有山里那些灵智初开,雄踞一方,掌管一类天材地宝的异兽们。像洛云见过的那条护草的毒蛇,守护一棵灵根的穿山甲都在美酒的分配之列。

当然每年酿出的最好的酒还是在白猿手中。这就不得不提到一样洛云一直感到很神奇的东西,就是元祖手中盛酒的那些葫芦。也就是盘绕在元祖腰间的那根紫青藤所结出的碧玉葫芦。无疑,这葫芦里盛的都是酒中之上品。据洛云观察询问后得知,元祖手中有这样的酒葫芦十余个,分装各类琼浆玉液。然后元祖九子各得七个,元梧手中有一个,其他猴孙辈的手中或各有一到两个。最后,在洛云帮忙将分完类包裹好的药材递给搬运的猿猴后,元祖也给了他一个。

洛云所得的玉葫芦大小如木瓜,外表光滑宛如玉石。若不是握在手中,几乎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件玉石雕琢而成的饰品。透过阳光细看,葫芦好似透明,能看到青色的酒汁在其中如漩涡般流动,酒香透体而溢。打开葫芦嘴就能看到青气飘出,在葫芦口上方七寸处,凝而不散,聚而不敛。

洛云浅尝一口,内中所盛就是他初次所饮之酒,滋阴润肺,对他幼年所遗患下的咳喘最好不过。酒葫芦在手中把玩了良久,洛云十分喜爱,想要找条绳带系在腰间,无奈现在身无长物,只能回家后再说。对着元祖躬身施礼:“感谢元祖前辈馈赠,相伴数月以来,洛云收获良多,不甚感激。”

抬起头,元祖对他做了一个留下的动作。洛云长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前辈厚爱,洛云也十分想要隐居山林没人陪着前辈游山玩水,见识天地风光。但可惜晚辈年纪尚幼,俗世尘缘牵挂未了,不能就此留下。”再次躬身一礼,洛云看出元祖的脸色不悦,却也无法:“前辈,洛云居于云山。那里是晚辈的家,家中尚有长者在,不敢长游。愿在那初次相识的温水潭边盖一草庐,前辈若是有暇途经云山,晚辈愿意烹茶以待。”

元祖见洛云去意已决,虽然神色无奈,倒也豁达。摆手点了点一旁的白泱,然后撇下洛云独自走回洞中。洛云对着元祖的背影一揖,然后任由白泱将他抱起,飞快的向云山赶去。就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这次洛云没有睡着,白泱的块头比不了元祖,两个手抱着洛云,小幽只能在后面跟着跑。大概走了有两个时辰,期间洛云没有说话,一直在努力的记住路线并寻找可作标志的事物。傍晚金乌落山前,洛云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云山。如他走时一样,在一群猿猴的围绕下,和一头白猿在潭水旁的果林边漠然相视。

白泱没有放下他扭头就走,所以洛云有机会问出了路上发现的一个疑问。:“白泱,你可是怀了孩子?”

白猿都穿着皮衣。元祖和元梧这样的雄性都是只穿下半身,上身赤膊。而白泱上半身也被皮裘裹着,可见白猿一族真的已经进化到原始人类的程度了。但一路行来,被白泱抱在怀里的洛云隐约觉得不只是两乳,白泱的小幅也是胀鼓鼓的。此时面对面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白泱的腹部果然凸起了一块,所以有此一问。

如洛云所料,白泱双手轻柔的抚上了肚子,脸上表情如天下见所有的母亲一般,慈爱、温柔、安详。洛云微笑拱手祝贺:“恭喜,我这云山离你那洞府并不遥远。我们也算是邻居了,待到孩子出生可一定要来通知我一声。”见白泱点头,洛云也点头告别,带着小幽向回家的路踏月而归。近乡情怯,不告而别这么久,不知道梅姨会不会责罚他。

同一片星空,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长安城终南山。一座依山而建的小观宇外,一个身穿青得罗,头戴出云冠的青年道士正仰头望天。星光煜煜映在他的双目中,黑色的瞳孔中宛若成为另一片夜空,笼罩着漫天星宿。倏忽间,不知是天上的星空还是眼中的星空,一道火红的光芒一耀而过。在满天星斗中毫不起眼,却是被道士敏锐的捕捉到。飒然一惊,道士抬起左手掐指细算。半晌心算结果一出,心中又是一吓,表情犹自不信。转身疾步走回观中,取出房内一座黄铜所制浑仪,俯身就器再算。待结论一出,道士不禁一呆,哀叹一声。

“黄冠子何事忧心?”一个清朗飘逸的声音从观外传来,被称作黄冠子的道士闻声一惊,接着一喜,绕过浑仪快步跑出房去“师父来的正是时候。快,快,星象有变,星象有变啊!”

山间不曾点灯火,天上尽管银行闪耀,却照不亮这山间小观。黄冠子奔出观来,只见一道士凌风站在山崖边。山里的倒卷风由下而上,带动那宽大的青色道袍鼓荡不止,然那中年道人却像感受不到这剧烈的山风一样,悠然的望着远处。一片漆黑间,看不清样貌。

“黄冠子怎的如此急躁,连修心养性的功夫都丢了。”

黄冠子喘了口气,略整神色:“师尊,徒儿刚才夜观星象,突见一火光闪耀,细算之下竟然发现……”

“发现灾星将出,火主阳,天地将有大旱。火光闪在紫微星附近,那人主身边或走水,亦或是……关中大旱。如同贞观三年一样。”那中年道士轻飘飘的说完,悠然的捋着胡子,浑不在意自己说的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师傅既已发现,可有办法破解这灾星?”黄冠子却不像他师父那般毫不在意,急切切的询问道。

“黄冠子,我让汝到这山里来修养身性,现在看来却是白费功夫了。且不说天意难为,吾等修行之人更应知天道难掩。再者那灾星只是闪现,尚未真正降世,汝上哪里去找它,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破解?然而若等到灾星真正降世,灾难已现,什么也都晚了。”中年道士转身看着黄冠子,语气中不无点播的说道:“吾等窥测天意,却不能妄行逆天之事。窥得祥瑞则皆大欢喜,窥见灾星也只能略尽人力。凡事不可执著。天道无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任何身外之灾祸皆是天地对吾等修行之考验,不可妄想逃避。”

黄冠子听了师傅一番教诲,虽则心中了然,但心底还是放不下这即将遭受灾厄的黎民百姓,神色略显黯然。中年道士瞥见他脸上神色,悠然一叹:“罢了,为师当了火山令,汝也任了太史局仕郎,这凡尘俗世总归是避不开的。休沐一过,汝就上奏人主,明年天降大旱,望其早做准备吧。略尽人事,唯听天命。该来的灾厄,是躲不过去的。淳风你切不可心存执念。”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