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 章 天道亦无情
作者:不成熟的稔      更新:2020-01-16 19:32      字数:4075

大唐国关中京畿道盩厔县境内九峰乡以南云山李家寨。

单从这详细的地址注释上就可以看出,李家寨是一个多么偏僻的地方。因为一般越是繁荣和远近闻名的地方它的注释地址就越简略。标志性的,只要一说长安,所有人都知道它是大唐国都,京畿道首府,无需更多注解。如果你觉得用一国首都和一个山寨比较太过离谱,那就换一个同样是山里的地方。比如说到终南山或者首阳山再或者太白山,这要说出来也是闻名于世的名山大川,谁都知道这些山上住着些修道炼丹的仙长。

而云山呢?谁知道这山在哪个旮旯里,山上有住着些什么山蛮子。

说了这么多废话,只是想要告诉大家,云山李家寨真的很偏僻。但这么一个地方若是经营得善,那就能成为一个世外桃源。

曾在书院拜读过陶潜诗词文章的李振升此刻望着山谷中的景象,不由想到了那几句:桑竹随农耕,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桃源景象,这就是桃源景象啊。李振升感叹着,心怀舒畅的吐了口气。这李家在他手中终于又迈出了一步。他大哥李振平长于乱世,仗恃勇武带着全族躲在这深山里,打死了多少劫掠的土匪乱兵,保了全寨平安。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大哥娶妻得子,可惜这好日子却没能过上几年,又逢李唐代隋,又是一番征战,国朝定鼎,妻贤子孝才几年,就那么双双被山神带走了。

从二月惊蛰一过,李家寨集合所有壮劳力抢修这水库,终于在五月麦收前彻底完工。如今秋粮入库,借着张老爹造的水车,源源不断的将雨季蓄存的雨水和泉水灌溉进漫山的农田,这农活竟比往年轻松一半多。不过到底是没有将所有坡地都改成梯田,水库造完,借用水车试过效果后。李家兄弟几个再次商议了一番,觉得确实没必要再多费一番功夫,好处虽然有,但确实有些多此一举的样子。由于当时洛云一直未归,几个长辈也就不用顾惜这个出主意人的面子,考虑到李家造个水库已经基本上把家底掏空了,决定就这么维持原状。不过族里的几亩水田倒是都整了一番,好歹有些用处。

此时已经是六月底,如往年一样,各家出去务工的务工,留家里的就忙活种地,农活轻快了不少,赶在秋种前多收些蔬菜,饭桌上也能多几样菜色。李振升在山坡上眺望了一番,就举步往山下走。老三被他派出去收鱼苗了,这水库不能光用来存水,那岂不是太浪费了。还有这次合伙买的鸡鸭,洛云一回来就给了这个建议,也不知道能行吗。在水面上盖笼子养鸡,这还真是……省地方。再过几个月,洛云去年分到各家的鸡就该连着‘利息’往回收了,不过这饭庄到底该不该开呢?父亲也不给个意见,都快和三叔一样了,天天就会喝茶,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被儿子腹诽的李家老爷子此时还真的就和老三坐在一块喝茶。在洛云家的后院,喝的是洛云煮的‘鸭脚茶’。这秋老虎刚来,两位老爷子就有点上火,洛云知道了就用带回来的一些草药还有那特意采集的银杏叶,配了这么一个降压祛火茶。因为银杏叶形似鸭脚,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别称。

洛云只知道银杏叶草药里常见,但不知道有没有人用它煮茶。反正看被他孝敬的两位老爷子像是没听说过这种茶的样子。他这次‘离家出走’实在是有些离谱了点,族中长辈都担心的不得了,更不用说梅姨和武叔了。虽然他一直有信送回来,但因为从没人见过那送信的猿猴,倒是更让村里的族人们认为他是被仙人带到仙界去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等他们的云少爷修成仙法回来,还不知道得猴年马月呢。

就在这种情况下,洛云突然间赶着夜色回到了家中。引发的震动……不是只有惊喜,还有长辈的愤怒。尽管这怒火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洛云还是在自己房里被二爷爷结结实实的抽了三板子,名曰‘家法’。虽然是避着外人的,但那一寸宽的黑桐木实心板打在身上可是真疼啊。洛云算是明白为什么衙门里那么多刑具,最常用的还是打板子了,简单、有效。

至少洛云在二爷爷手下留情的前提下也是一天没能出门,三天内都在隐隐作疼,到现在他那细皮嫩肉的都能看到青淤。不过好在是混过去了,至于他所说的那位陪伴同游的前辈……不管众人信不信的,反正大家要的也就是这么个解释。倒是后来进山打猎回来的武叔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那个温水潭边,不知被谁搭起了一个草棚,一群猴子围在那。

洛云知道后,也一直没去看一眼。因为他回来那晚,梅姨眼睛都哭肿了,还大病了一场。所以这段日子,洛云又恢复了刚苏醒时的那段日子,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家里陪梅姨。但是角色却反了过来,原本是梅姨照顾日渐康复的他,现在是他照顾生病虚弱的梅姨。拜洛云的坚持所赐,这段时间他的家务活技能迅速提升了一个级别。一日三餐已经能做熟两顿了,当然他们也就吃两顿,不过如果算上洛云给梅姨熬得药,也勉强达标了。

日子本就是平淡的,那里来的那么多激情燃烧的岁月。现在回想起来,陪伴元祖的几个月,真的就和做梦一样,见识了那么多奇珍异兽,奇花异草。有时站在院中仰望高山,洛云会感叹那个缤纷绚丽的世界离凡人生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都说异性相吸,同性相斥。为什么那个奇异的世界明明和凡人世界相处两极,却没能相互吸引反而越来越远了。仿佛人类向它们靠近一步,它们就后退一丈,直到未来的某一天退无可退,那时……这个奇异的世界也就消失在人类眼中了。

洛云这边抱着茶壶望着天空走神,身旁二爷爷轻咳了好几声愣是没听见,无奈老人家只得敲了敲扶手,唤了一声。“洛云——”

“恩?奥,爷爷喝茶”回过神来的洛云习惯性的端起茶壶给老人家添茶,凑过脑袋了才看见那茶盏动都没动,还是满着的。

两个老爷子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原本挺机灵一个孩子,这出去一趟回来,动不动就愣神,原本还以为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可洛云不走神的时候偏偏又好好的没点异常,看来是有心事,但他不肯说,谁也没法逼他不是。“洛云啊,寨子里现在发展的挺好的,我和你三爷爷都心怀畅慰。天下太平,仓廪足实,儿孙满堂,这好日子算是赶上了。我们两个也算是有福之人了,现在也就盼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到了那一天,你二爷爷我可以笑着入土去见你祖父了。”

“二爷爷说的哪里话,二老身体康健,生活富足。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怎么也得活到一百二十岁才能够啊,这日子还长着呢,现在想什么入土的话啊。呸呸呸,土地爷没听见。这李家我二叔他们还指望着两位爷爷撑着房梁呢。”洛云嬉笑着哄着两位老爷子。不过也算实话,虽然此时五十于岁已算高龄,但二老确实身体康健。李家寨如今衣食尚算无忧,农活用不着二老亲自动手操劳了。这么安心养着,自然长寿。

“哈哈哈,你小子怎么出去一趟这嘴学的更滑溜了。看来是没少奉承你那位前辈吧?要说入土为安啊,现在还真有点遗憾,是吧老三?”老爷子侧着头,眼带笑意的冲三爷爷递了个眼色。

三爷爷会意,故作沉重的叹了口气,以一副难以释怀的语气说道:“可不是吗,这要是看不到那一天,就是躺进棺材里这心也不踏实啊。”

洛云糊涂了,现在李家寨应该是前所未有的繁荣的时刻,什么事值得两位‘太上’这么忧心忡忡的:“到底是什么事,让两位爷爷如此挂心?”

“唉,还不是你们几个。李戡娶妻这么些年了,还没有个子嗣。成林、坤儿还有你,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这一天没抱上重孙子,我们岂能安心。”老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了这么一个在洛云看来不着调的事,实在是让他很无语。他那几个哥哥不成亲关他……还真关他的事,但也不能全怪他啊。想抱重孙子,李戡堂兄不努力,不去找他跟我说干嘛。

洛云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接话。但两个闲来无事的老人家却是不依不挠的絮絮叨叨说起来。言下之意,洛云还可以等一年,但李成林和李坤他们今年必须娶个媳妇回来。听着两位老人自说自话的定下结论,洛云忍不住转身又翻了个白眼。虽说两位老人话语的分量不小,但据洛云所知他那几个堂兄还真是没打算今年成亲,这个问题看来将要引发一场家庭矛盾了。

想想他那几个堂兄,老大李戡陪着三叔和张木匠一家进县城筹办着卖筒车了。挨着秦岭尽是丘陵和山脉,坡地较多,河流也挺多,这东西应该挺有销路。李成林留在村里帮二叔,各家饲养家禽、养蚕织布的产出、粮种的发放等等事情都开始一一接手。李坤干了送货的活,一趟一趟的把收购的鱼苗和鸡鸭送进山来。

应该说都在忙着事业呢,今年七夕他们都不打算过了,指望他们成家?难啊。

这种小小的家庭矛盾,放在李家寨或许还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但出了云山,就没有人在乎这点小事了,连打听都不会打听。不过老天爷似乎不准备让洛云的小日子过得这么滋润,覆风翻云间,老天爷想起了他定下的一条规矩:天道无常。通俗的说就是:当你想要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就给你创造点障碍考验考验你。当然换成先人总结的话就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很难有什么事是完全顺利的,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放在一人是如此,放在一国也是如此。国朝定鼎至今,天下真正太平才几年?前两年幸赖李靖一战把突厥之忧解除了,却又赶上天灾弄人。这两年刚恢复了点元气,太史局就又报出了坏消息:天将大旱。且就应在这关中京畿道。

这种预测未来一年的天气预报,却比后世二十一世纪电视台预报明天的天气情况更让当代的人民相信。太史仕官夜观星象推测出来的结果更是让皇帝和朝臣不敢怀疑。自古人类就是看着、猜测着、揣摩着天意在生活。而太史局就是专门为皇帝看天意的衙门,由不得你不信。于是,太史仕官一本奏书,直接打乱了整个早朝。群臣扰攘,皇帝心忧。抛开那几个细微的怀疑之声,宰相们已经开始和皇帝商议如何抵御天灾了。天将降大难于斯人也……你就别想躲。

不过尽管朝堂上众臣商议的热火朝天,但这天灾的消息却是瞒的死死地。为何?民心不可乱啊,这预测的是明年的灾情,就算现在一点征兆都没有,也不能让民众知道他们要遭遇灾祸了。否则就算朝廷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也难保这长安天子脚下不生动乱。所以,太极宫里再怎么焦急忙碌,市井乡间都是一派太平景象。除非天灾征兆显出,否则凡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明年或者明天就会经历一场灾厄。

大唐贞观七年,天将大旱。只不知身处云山的洛云是否能先人一步知道这个消息,又是否能够让李家寨平安度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