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小蛮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起，在她门口停住。

季玄在门口站定：“找我什么事？”

“我……我……你……”人叫来了，小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能不能帮我买件衣服？

季玄听得里面断断续续几个字，再听又没了声音。刚才伙计说小蛮找他，他就有些不快，有事不是应该她来找他吗，但想起刚刚在楼梯上看到她的样子，他还是不与她计较。现在他来了，她又把人关在外面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季玄索性推了门进去。

小蛮没想到门忘了上栓，惊叫道：“不要进来。”一壁整个人沉了下去。

季玄推门进来就看到屋子正中摆了一个木桶，里面浮着一个黑漆漆的发顶，立时就明白当下的状况。他也有些尴尬，但又觉得再退出门去显得他理亏，就略转了头不去看那边，顺手把门关紧。

他绷着脸问：“你找我什么事？”

季玄见小蛮许久没动静，皱着眉转头来看，正好撞上小蛮浮上来换气。

长发海藻般散在水面上，有几缕贴在脸侧，更显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白生生的，只有下巴上的擦伤泛了点红。偏一双眼睛又圆又黑，像含了水汽湿漉漉的看着他。大概水已经凉了，少了水汽的遮挡，他居高临下看过去，可以看见泡在水里的肩膀及胸口……

把视线定在她的嘴巴上，她的唇型很好看，不薄不厚，湿润润的粉，唇上挂的水珠受不住力落下来，滑过下巴，马上又凝了一颗……他继续把视线上移，定在她的鼻子上。

小蛮沉在水底太久憋不住，又听得关门的声音，以为人已经出去了，就浮上来。乍一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愣住了。她一时忘了质问怎么还没出去，也忘了躲起来，只愣愣的开口：“怎么是你？”

她不是要伙计去找乔琰过来吗？一个冷，一个傲，她也就是从里面选了一个稍微有点可能性的人，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季玄。但现在来的怎么是他。

季玄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小蛮找的是乔琰，结果伙计找错人了。他微眯了眼，带着极冷的笑意：“美人计不适合你。不如考虑苦肉计。”

“你！”小蛮气急，“我又不是找你！”

“呵。”季玄轻笑出声，“你和乔琰，谁是美人？”

在乔琰面前，谁敢称美人。季玄在讽刺她不自量力想勾引乔琰？这种情况的确容易误会，洗着澡把人叫过来……小蛮沉默。

季玄见她沉默不语，觉得被自己说中。看着娇娇俏俏一个小姑娘，胆子小，但也有一股韧劲，没想到心里竟然这么多弯弯绕绕，还真是小瞧了她。。

小蛮艰难开口：“我……我只有一件衣服，不能穿了。能不能帮我……帮我买件衣服？”说完，莹白的面上透出粉，渐渐转浓。

两人一阵沉默，小蛮又开口：“要不，你帮我叫一下乔琰？”

季玄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他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小蛮把下巴靠在木桶边缘，忐忑的想，要是季玄不买衣服也不叫乔琰，那她该怎么办？要在桶里泡一晚上吗？水已经凉透了，她现在就觉得凉飕飕的。

*****

一阵敲门声把小蛮惊醒，她竟然在桶里睡着了。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听着像是三四十岁的大婶：“姑娘，我来给你拿衣服的。”

“进来吧。”小蛮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个头在水面上。

一个扎着头巾和裙兜的大婶进来，把手上的衣服放在桌上，又笑着说：“姑娘，这个是你郎君叫我给你买的，我眼光差，就让我家闺女去买了。她和你差不多大，她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她顿了顿，又说：“你郎君生的真好看。你们生的都好。我家闺女生的随我，不好看，也不知道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哎瞧我，就是话多。姑娘你先换着，我下去了，后厨里的水还烧着。”自顾自说完，大婶推了门出去，又帮她把门关上。

小蛮从桶里起来，擦干身子，走到那一堆衣服前翻了翻。从里衣罗袜到外裙都有，共有两套。她捡了一套嫩绿的穿上。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出了万花阁，一直在买衣服，一直在丢衣服。二师兄给她买的那条红裙，因为太喜欢舍不得穿，一次都没穿过，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百里府的客房里。

小蛮收了心思，出门去叫伙计把木桶端走。

天已经开始黑了，小蛮看到季玄和乔琰都坐在大堂里，忍着左脚的痛赶紧下了楼。

乔琰正和季玄说着话，看见小蛮过来，问了一句：“学的如何？”

小蛮看见季玄撩了眼皮看她一眼，瞬时涨红了脸，低声回道：“勉强可骑。”

她不等两人再说什么，连忙招来伙计要了一盆热水。等热水端过来，她低着头仔细的把桌上的碗筷一个一个的用热水烫洗，这也是季玄的要求。

季玄看了一眼小蛮，她低着头把筷子放到装满热水的大瓷碗里，因为碗不够大，筷子一头放下去，另一头就会搁在碗沿上。她就等一头烫好了，拿起来换另一头烫。

浅褐色的筷子衬得手指白白嫩嫩的，指尖圆圆的。手指沾到热水，猛的往回一缩，凑到嘴边吹了吹，他不知怎的想起唇上的那滴水珠，欲坠不坠。

季玄略有些尴尬的撤回眼，和乔琰说道：“五年前曾有人在西南的扶越看过商榷，时间有点久，如今还在不在扶越还未可知。但是除此之外，有商榷更近的消息。我先前已派人前往查探，但……”

他顿了顿，又说：“但既然我们一起，还是亲自去扶越走一趟为好。如果真如你所说对宝藏没兴趣，那我自然是诚意合作，你不需要怀疑。”

乔琰看着季玄，淡淡说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你不好奇我如何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在英雄盟上所做的一切，甚至在你白日刚调配走大半兵力把人送走，我晚上就来找你？”

季玄盯着乔琰：“我身边有人出卖我。”

乔琰轻轻扯了个笑，小蛮刚好抬头看见，要死了怎么可以长这么好看。

乔琰没发现有人花痴的看着他，继续说：“前朝在灭朝时藏了一批宝藏，作为皇室后代子孙复辟时使用。宝藏所在之处暗含在一首诗里，这首诗拆成四句，四个江湖人各得其中一句。在他们找到流落民间的皇室子孙后，将这四句诗告诉天家人，才可拼成完整的诗，从中得知宝藏的下落。可惜这四个江湖人一直没找到流落的皇裔。这个秘密就只能传给各自后人，然后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两个月前，我得知本教失落已久的花扎令曾在安阳出现。我到了安阳查探许久，却一无所获。就在我去找你的那日，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上说你在英雄盟上囚了几大掌门，拿到了宝藏的地点。而我要找的花扎令很可能就跟宝藏埋在一起。”

季玄用指尖在桌上轻轻叩击桌面，良久才说：“这个人是谁，他肯定不会透露出来。”

乔琰点头：“我不知道他是谁。对方很小心，笔迹都没留下，信是拿了字帖一个字一个字拓下来的。”

季玄问道：“你为什么会相信信上所说的。”

乔琰没看他：“因为我教先人曾找到过这个地方，但是人和花扎令一起消失了。如果人是困在宝藏的地方，那花扎令自然也在那。”

乔琰不想再说下去，截住了季玄的话：“这两日一路上跟着我们的是你的人吧。”

季玄看了乔琰好一会，才悠悠说道：“我无故失踪，我的人自然要来找我。看来他们倒不是太笨，还能找到我们。不过既然我们诚意合作，我会下令让他们不用再跟了。”

看着这两人明里暗里的打机锋，小蛮心里叹了口气，秘密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她真的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但小蛮又很在意乔琰话里提到的“我教”。她还不知道乔琰的身份。她要不要问一问，真是好奇死了。

很好，季玄帮她问了：“你到底是谁？”

乔琰没有拒绝：“我是曼扎教的人。江湖正派所说的北地邪教。”

传闻曼扎教二百多年前在北地建教，那时北地还未归属中原朝廷，瘴雨蛮烟，十分荒凉。大多百姓未蒙教化，立教之初借着教习武艺招揽教众，短短几年就成为北地最大的门派。北地盛产一种花，叫曼陀罗，当地也称曼扎，教名应是因此而来。后来姜戎战败，献北地于前朝，曼扎教也隐入暗处，十分低调，与中原武林甚少来往。教中以教主为尊，下设两相三堂四护法。近十年在江湖上走动的主要是三位堂主和金木两位护法。

小蛮不知道季玄是否了解曼扎教，但他没有再问下去。

*****

第二日，小蛮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全身酸痛，脑袋昏沉的厉害。大约是昨日在水里泡太久着凉了。还有昨日骑马摔到的脚踝，今日肿的像个馒头。她找伙计要了一大碗姜汤灌下去，又借了点红花油揉了一会，再用热水沾湿了巾子，敷在脚踝上。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蛮叹气。

三人吃完早饭，又让客栈备了一些干粮。伙计去马厩拉了喂好草料的马出来。小蛮牵过枣红马的缰绳，季玄和乔琰各牵了一匹马。

“走吧。”乔琰飞身上马，姿态说不出的飘逸。

小蛮顺了顺小枣的鬓毛——这是她给取的名字，低头靠近耳朵轻声说道：“小枣，拜托了，乖乖的，晚点给你吃好吃的。”

她看了眼一旁还未动身的季玄，深呼吸了几次，左脚踩上马镫，脚上一用力，脚踝像刮骨一样痛。她咬了咬牙，旋身上了马背，顿时眼前一黑，她立马抓紧缰绳趴在马背上，好一会才晃过神慢慢坐直身子。万幸这期间小枣还乖顺，没有要把她甩下来的样子。

这时，季玄也翻身上马，扯着缰绳从小蛮身边经过，看了她一眼。面上红红的，眼神有些愣怔。他有些不耐的说道：“还不走？”

“哦。”小蛮胡乱的点点头，两腿轻夹马腹。小枣抬了抬蹄子，又落到原处。她又用两腿轻轻撞击马肚子，这次马在原地转起圈子。小蛮一急脑袋更发昏，明明昨天可以走啊。

有人拉了一把她的缰绳，她抬头，发现是乔琰骑着马转回来。他微微俯身向她，把她手中紧握的缰绳往外扯了扯：“你抓的太紧了，这样马走不了。”

他拉着她的缰绳，把马引到正确的方向，然后松开手，坐正身子：“现在再试试。”

小蛮再次轻轻碰了碰马腹，小枣果然慢条斯理的向前踱步。

“它走了它走了。”小蛮高兴的叫起来，又转头朝一边和她并行的乔琰笑道，“谢谢你。”

后方的季玄面无表情的撞了下马腹，从乔琰和小蛮身边跑过。

一路上乔琰放慢了马步，和小蛮并行，教她一些骑马技巧。她知道乔琰是不想因她拖延行程，也学得很尽心。

深秋的日光高且远，带着暖意倾泻下来。绝世无双的男子打马走在她身边，日光将他的头发染成淡淡金色，在风里流动起来。男子侧过脸和她说话，日光就抚过他浓浓的鬓发，跳上长长的眉梢，落在微挑的眼角。

真是让人心动极了。